第62章 李秀卿義結黃貞女(2)(1 / 2)

過了幾日,弟兄兩個商議:輪流一人往南京販貨,一人住在廬州發貨、討帳。一來一去,不致擔誤了生理,甚為兩便。善聰道:“兄弟年幼,況外祖靈柩無力奔回,何顏歸於故鄉?讓哥哥去販貨罷。”於是收拾資本,都交付與李英;李英剩下的貨物,和那帳目,也交付與張勝。但是兩邊買賣,毫厘不欺。從此李英、張勝兩家行李,並在一房。李英到廬州時,隻有張勝房住,日則同食,夜則同眠。但每夜張勝隻是和衣而睡,不脫衫褲,亦不去鞋襪,李英甚以為怪。張勝答道:“兄弟自幼得了個寒疾,才解動裏衣,這病就發作,所以如此睡慣了。”李英又問道:“你耳朵子上,怎的有個環眼?”張勝道:“幼年間爹娘與我算命,說有關煞難養,為此穿破兩耳。”李英是個誠實君子,這句話,便被他瞞過,更不疑惑。張勝也十分小心在意,雖泄溺亦必等到黑晚,私自去方便,不令人瞧見。以此客居雖久,並不露一些些馬腳。有詩為證:女相男形雖不同,全憑心細謹包籠。隻憎一件難遮掩,行步蹺蹊三寸弓。

黃善聰假稱張勝,在廬州府做生理,初到時止十二歲。光陰似箭,不覺一住九年,如今二十歲了。這幾年勤苦營運,手中頗頗活動,比前不同。思想父親靈柩暴露他鄉,親姐姐數年不會,況且自己終身,也不是個了當。乃與李英哥哥商議,隻說要搬外公靈柩,回家安葬。李英道:“此乃孝順之事。隻靈柩不比他件,你一人如何擔帶?做哥的相幫你同走,心中也放得下。等你安葬事畢,再同來就是。”張勝道:“多謝哥哥厚意。”當晚定議,擇個吉日,顧下般隻,喚幾個僧人,做個起靈功德,抬了黃老實的靈柩下船。一路上,風順則行,風逆則止,不一日,到了南京。在朝陽門外覓個空閑房子,將柩寄頓,俟吉下葬。閑話休敘。再說李英同張勝進了城門,東西分路。李英問道:“兄弟高居何處?做哥的好來拜望。”張勝道:“家下傍著秦淮河清溪橋居住,來日專候哥哥降臨茶話。”兩下分別。

張勝本是黃家女子,那認得途徑?喜得秦淮河是個有名的所在,不是個僻地,還好尋問。張勝行至清溪橋下,問著了張家,敲門而入。其日,姐夫不在家,望著內裏便走。姐姐道聰罵將起來,道:“是人家各有內外,甚麼花子,一些體麵不存,直入內室,是何道理?男子漢在家時,瞧見了,好歹一百孤拐奉承你。還不快走!”張勝不慌不忙,笑嘻嘻的作一個揖下去,口中叫道:“姐姐,你自家嫡親兄弟,如何不認得了。”姐姐罵道:“油嘴光棍!我從來那有兄弟?”張勝道:“姐姐,九年前之事,你可思量得出?”姐姐道:“思量什麼?前九年我還記得。我爹爹並沒兒子,止生下我姊妹二個。我妹子小名善聰,九年前爹爹帶往江北販香,一去不回,至今音問不通,未審死活存亡。你是何處光棍,卻來冒認別人做姐姐!”張勝道:“你要問善聰妹子,我即是也。”說罷放聲大哭。姐姐還不信是真,問道:“你既是善聰妹子,緣何如此妝扮?”張勝道:“父親臨行時,將我改扮為男,隻說是外甥張勝,帶出來學做生理。不期兩年上父親一病而亡,你妹子雖然殯殮,卻恨孤貧,不能扶柩而歸。有個同鄉人李秀卿,誌誠君子,你妹子萬不得已,隻得與他八拜為交,合夥營生。淹留江北,不覺又六七年,今歲始辦歸計。適才到此,便來拜見姐姐,別無他故。”

姐姐道:“原來如此。你同個男子合夥營生,男女相處許多年,一定配為夫婦了。自古明人不做暗事,何不帶頂髻兒?還好看相。恁般喬打扮回來,不雌不雄,好不羞恥人!”張勝道:“不欺姐姐,奴家至今還是童身,豈敢行苟且之事,玷辱門風。”道聰不信,引入密室驗之。

你說怎麼驗法?用細細幹灰鋪放餘桶之內,卻教女子解了下衣,坐於桶上。用綿紙條棲入鼻中,要他打噴嚏。若是破身的,上氣泄,下氣亦泄,幹灰必然吹動;若是童身,其灰如舊。

朝廷選妃都用此法。道聰生長京師,豈有不知?當時試那妹子,果是未破的童身。於是姊妹兩人,抱頭而哭。道聰慌忙開箱,取出自家裙襖,安排妹子香湯沐浴,教他更換衣服。妹子道:“不欺姐姐,我自從出去,未曾解衣露體;今日見了姐姐,方才放心耳。”那一晚,張二哥回家,老婆打發在外廂安歇。姊妹兩人,同被而臥,各訴衷腸,整整的敘了一夜說話,眼也不曾合縫。

次日起身,黃善聰梳妝打扮起來,別自一個模樣,與姐夫、姐姐重新敘禮。道聰在丈夫麵前,誇獎妹子貞節,連李秀卿也稱讚了幾句:“若不是個真誠君子,怎與他相處得許多時?”話猶未絕,隻聽得門外咳嗽一聲,問道:“裏麵有人麼?”黃善聰認得是李秀卿聲音,對姐姐說:“教姐夫出去迎他,我今番不好相見了。”道聰道:“你既與他結義過來,又且是個好人,就相見,也不妨。”善聰顛倒怕羞起來,不肯出去。道聰隻得先教丈夫出去迎接,看他口氣,覺也不覺。張二哥連忙趨出,見了李秀卿,敘禮已畢,分賓而坐。秀卿開言道:“小生是李英,特到此訪張勝兄弟,不知閣下是他何人?”張二哥笑道:“是在下至親。隻怕他今日不肯與足下相會,枉勞尊駕。”李秀卿道:“說那裏話!我與他是異姓骨肉,最相愛契,約定我今日到此。特特而來,那有不會之理?”張二哥道:“其中有個緣故,容從容奉告。”秀卿性急,連連的催促,遲一刻,隻待發作出來了。慌得張二哥便往內跑,教老婆苦勸姨姐,與李秀卿相見。善聰隻是不肯出房。他夫妻兩口躲過一邊,倒教人將李秀卿請進內宅。秀卿一見了黃善聰,看不仔細,倒退下七八步。善聰叫道:“哥哥,不須疑慮,請來敘話。”秀卿聽得聲音,方才曉得就是張勝,重走上前作揖道:“兄弟,如何恁般打扮?”善聰道:“一言難盡。請哥哥坐了,容妹子從容告訴。”兩人對坐了,善聰將十二歲隨父出門始末根由,細細述了一遍。又道:“一向承哥哥帶挈提攜,感謝不盡。但在先有兄弟之好,今後有男女之嫌,相見隻此一次,不複能再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