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狗說的故事(2 / 3)

那年格雷太太三十歲,你沒法想象,她有多麼和藹可親;莎迪十歲,那苗條可愛的身材完全和她媽媽一樣,是她媽媽的一個縮影,背後垂著赭色的辮子,身上穿著短短的連衫裙;那個小毛頭才一歲,長得肉乎乎的,臉上有著酒靨,他喜歡我,總是沒完沒了地揪我的尾巴,緊緊地抱著我,笑得那樣快活,那樣天真可愛;格雷先生三十八歲,身材瘦長,長相漂亮,額角上微微有點兒禿,性子機警,舉動靈活,做事很有條理,遇事總是那樣當機立斷,顯得那麼不容易動感情,那種輪廓鮮明的臉上就仿佛閃耀出一種冷峻的理智的表情!他是一個著名的“科學家”。我不懂得那個字眼是什麼意思,可是我媽知道怎樣使用那個詞,並且知道怎樣使它發揮作用。她知道怎樣用這個詞使一個捉耗子的狗感到沮喪,使一隻叭兒狗聽了後悔自己不該來。但那還不是最有威力的詞;最有威力的詞該數“實驗室”。我媽媽可能會為了它去組織一個可以信托的機構,由那機構去摘除所有狗類身上係的納稅牌照的頸圈。再說那“實驗室”並不是一本書,也不是一幅畫,也不是你洗手的地方,那種地方照那位大學校長的狗所說,是“盥洗室”;;而“實驗室”完全不同,那裏擺滿了罐子,還有瓶子,還有電燈,還有電線,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機器;每星期都有其他的科學家去到那裏,坐在那地方,使用那些機器,討論什麼問題,做他們所謂的實驗和發現;我也常常去那兒,站在一旁,留心地聽,竭力去了解,這是為了我媽媽的原故,為了要懷著愛心去紀念她,盡管這樣做會感到痛苦,因為我想到,她一生中為我耗盡了多少心血,我卻沒獲得任何成就;因為,我雖然竭盡全力去學,然而始終什麼也沒弄明白。

平時我總是趴在女主人的活動室裏睡覺,她總是溫存地把我當做一隻腳凳,知道這樣做會使我感到高興,這是一種愛撫的表示;其他的時間我總是和艾迪一起在空地上和花園裏蹦蹦跳跳,四下奔跑,直到我們玩累了,我就在樹蔭裏的草地上小睡,而她則看她的書;也有時候,我去分別走訪鄰近的那些狗一因為,離得不遠的地方,有一些最討人喜歡的。有一隻非常漂亮的、非常殷勤和大方的、一個鬈毛的愛爾蘭種獵狗,名叫羅賓·愛戴爾,他和我一樣,也是一個長老會教友,是那個蘇格蘭牧師飼養的。

我們宅院裏的傭人都對我很好,都喜歡我,因此,你瞧,我的生活是愉快的。其他的狗,不可能有哪一隻比我更幸福,比我更知道如何感恩圖報。我要為自己這樣說,因為事實就是如此:我竭力使我的舉動在各方麵都是合理的,都是正確的,這樣才可以表示我是如何尊重我回憶中的媽媽和她給我的教訓,竭力去爭取更多我已獲得的幸福。

不久,我的小狗娃娃出世了,這一來我可是心滿意足了,我的生活可是十全十美的了。那是一個搖搖擺擺走動著的最可愛的小東西,身上是那樣光滑、柔軟,好像披著天鵝絨,有著那樣精巧但又怪模怪樣的小腳爪,那種討人喜歡的眼睛,再有那天真可愛的臉蛋兒:我感到很得意,每當我看到孩子們和他們的母親那樣寵愛它,逗弄它,對它做出的每一個美妙的小動作讚不絕口。我確實覺得,生活真是美滿極了……

後來,冬天到了。有一天,我正在育兒室裏“守衛”。也就是說,我正睡在大床上。小娃娃則睡在小床上。小床的一麵靠攏著大床,是在近壁爐的那一邊,床上麵罩著一頂高高的薄紗帳篷,你能看到它的裏麵。保姆出去了,隻留下了我們倆睡在那裏。柴火裏迸出了一顆火星,把帳篷的斜麵燃著了。我想,有一會兒工夫沒有動靜,忽然小娃娃的一聲尖叫驚醒了我,再看那帳篷的烈焰正騰向屋頂。我沒來得及思考,就嚇得跳到了地上,刹那間已經跑近門口;但緊接著,在下一時刻,我耳朵裏回響起我媽媽的臨別贈言,我又回到了大床上。我把腦袋伸進火焰,咬著那根腰帶拖那小娃娃,連拖帶扯,我們在一團煙霧中一同摔倒在地;我叼住了另一個地方,把那尖聲哭喊著的小家夥一路拖出了房門,繞過了走道的拐角,不停地把他拖過去,又是興奮,又是快活,又是得意,可就在這時候,隻聽見主人大喊:

“給我滾開,這個該死的畜生!”我向一旁躲閃;但他的動作神速,他趕上了我,用他那根手杖狠狠地打我,嚇得我兩邊躲來閃去,最後一手杖重重地落在我左前腿上,痛得我慘叫了一聲就倒下了,片刻間我茫然無主;手杖又舉起,準備再打,但是它沒來得及落下,因為這時隻聽見保姆沒命地叫喊:“育兒室失火了!”主人向那麵奔去,這樣我總算保全了其他的骨頭。

我痛得難以忍受,但是,沒關係,我必須抓緊時間;他隨時都會再回來;於是,我憑那三條腿一瘸一拐地向過道的另一頭蹭過去,那麵有一道黑暗的小扶梯,通往上麵的一間頂樓,我以前聽說那裏麵堆著一些舊箱子和那一類的東西,難得會有人去那裏。我好不容易爬到那上麵,在黑暗裏一堆堆東西當中找路,最後躲在我能找到的一個最隱秘的地方。躲在那裏仍感到害怕,這未免有些傻氣,然而我仍舊害怕;怕得我竭力忍住不敢出聲,甚至連抽抽咽咽地哭泣幾聲都不敢,雖然那樣哭幾聲會使我舒服一些,因為,你瞧,那樣會使我疼得好一些。但是我仍可以舔舔我的腿,那樣也可以使我感覺好一些。

又過了半小時,隻聽見樓下一陣騷亂,是眾人的叫嚷聲,還有奔跑的腳步聲,然後一切又沉寂了。這樣安靜了幾分鍾,我覺得精神上舒服了一些,因為這一來我的恐懼開始逐漸消失;而那種恐懼要比疼痛更加可怕一哦,更加可怕得多。接著,我聽到的那些聲音可把我給嚇呆了。是他們在喚我呀一在喚我的名字一那是在追捕我呀!

聲音由於離得遠了而聽來模糊,但並不能因此就消除了我的恐懼,我覺得那是我以前從未聽過的最可怕的聲音。那聲音向四下傳播開,響徹樓下所有的地方:回聲沿著過道,響徹所有的屋子,樓上和樓下,地下室和地窖裏;然後那聲音直喊到房子外邊,越來越遠一最後又回來了,又在住宅裏到處喊,我以為它再也不會止住了。然而,它終於停止了,那已是好幾個小時以後,那時頂樓的模糊影子早被一片黑暗吞沒。

此後,在那甜美的靜寂中,我的恐怖逐漸減輕,我在安寧中睡熟了。

那是一次很舒暢的休息,但是我在那朦朧光影沒再出現之前就醒了。我感覺到很舒服。

現在我可以打定一個主意了。我想出了一個極好的辦法,那就是:我要爬下去,一路爬下那後扶梯去,躲在地窖的門後麵,等天亮送冰的人來了,進去把冰放進冰箱,那時我就悄悄地溜出去逃走;然後我就白天裏一直躲著,等天黑了再開始上路;我的行程是去……咳,去任何地方都行,隻要那裏沒人會認得出我,會把我捉了去獻給我的主人。

這時我幾乎感到一陣高興;可是接著我又突然想到:哎呀,如果丟了我的小狗娃娃,那日子可叫我怎樣過下去呀!

這一來我又灰心喪氣;我毫無辦法;我明白了這點;我必須留在原來的地方;留下來等著,去接受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一那一切可不是由我做主的;生活就是如此一我媽就這樣說過。後來一再說後來我又聽到人們叫喊起來!無數愁緒又湧向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