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塵(1 / 1)

他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裏,眼睛閉著。

開始以為他在養神,後來才發現,他是個瞎子。

即使睜開眼睛,仍然什麼也看不見。

他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頭發,長的直垂腳踝。臉型瘦削,下巴尖尖的。

雖然戴著一張人皮麵具,我還是能從他的脖子和手上看出來,他的皮膚很白,柔軟細滑。

他總是閉著眼,看上去安靜平和。

沒有人認識他。在這裏,沒有人知道身邊的人是誰。上一刻還在一塊喝酒,下一秒即時刀刃相向。隻有他始終坐在那裏,神情安詳。

然而他們都很怕他,走路也故意繞開去,遠遠的避開他。

我卻總喜歡不時的跑去找他,在他身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他有時會接上一兩句,但更多的時候,沉默不語。

有一天他突然問我,為什麼會來這裏。

我想了想然後告訴他,因為我殺了自己的愛人。

他突然的笑。

你比我幸運,他說,我的愛人...殺了我。

我們熟識起來,他的話漸漸多了,上天入地,他似乎知道許多,卻不樂意顯擺,隻是一層層的剖開了來,往往一句話就能發人深省。

我喜歡他說話的樣子,神氣飛揚,不同於平日安靜平和的他,讓我隱隱想起一個人,很久很久以前他把我從妖獸手裏救出來,我所見的就是那樣的表情。

而現在,那個人還有、那樣的神情我卻是再也見不著了。

幾天後我向他告別,我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他還是靜靜的坐在那裏,仿佛早就預料到一般。

我說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

他沒有說話,連笑容都沒有。

然而在我轉身的瞬間,他叫住了我。

“如果可以,你...還是忘記的好。”聲音出奇的清徹,“金蟲盞幫不了你什麼。”

忘記....輕輕歎息,忘記了一切,就能夠幸福嗎?

回頭問他,那你呢?你可曾忘記?

他淡淡的一笑,我已是一個死人,死人是不會記得什麼。

靜靜的看了他一眼,我轉身離開。

如果...真能選擇忘記,我一定還是不會願意。

身體深處被烙上的痕跡,痛楚深入骨髓,舍棄了,就如同舍棄我自己。

這是對我的懲罰。

我親手殺了他,作為懲罰,我要在以後的日子裏,不停的思念他。

如果忘記了這個痛,我將不再是我自己。

鳩來過找我,問我為什麼不去死。

也虧他能找到。我一日換三個地方,臉上的麵具堆的比城牆還厚。

他眼裏的神情象是恨不得把我撕個粉碎。

我知道他恨我入骨,我不怪他。

我們都一樣,思念那個人,卻再也見不到他。

我告訴他我不會死,那樣太便宜我了。

我隻配一直痛苦下去,痛到死的那一天,直到身體腐朽,再也記不起來曾經發生的事。

他恨恨的看我。

你最好記住自己說的話。他這樣說。

我隻是笑,臉上蒙了張死人皮看不出來,但我一直在笑,直到他走了我還在笑。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對?

可是我還是服下了金蟲盞。那繭蠢蠢欲動,在身體裏麵化羽成蝶,一點一點的吞噬著我的噩夢。

莊周夢蝶,究竟是他化作了蝴蝶,還是蝴蝶化作了他?

意識一點點消逝,從靈魂深處慢慢腐朽。

張開翅膀,從絕頂迎風而下。身體在空中飛舞,飄浮如一片落葉。

蝴蝶侵蝕了我的夢,而我,將在睡夢中慢慢死去。

被燕翎所救的時候,身體在本能的抗拒。每晚被他抱著輸入生氣,金盞之毒被一絲絲抽去,卻始終不願醒來。

這樣的自己,沒有資格被愛,也沒有資格再去愛人。

想起很久以前在炎月沙漠遇到他,兩個人為了一把劍大打出手。最後使了詐將劍搶到手,他咬著嘴唇瞪了我半天,末了撂下句狠話。

你給我等著,他說,總有一天本公子要連人帶劍的奪過來。

我笑,驕傲的揚起眉毛看他,我等著你。

當時以為隻是一句玩笑,後來的見麵也是見一次打一次。直到師父要將我送去無相城,那天他紅著眼跑來找我,要我跟他一塊走。我拒絕了,他跟我大吵一架,回了天啟城,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所有的一切,都從那一天開始。

師父迎娶星月城城主司徒朗月,而我,被當作人質,送去了無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