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走開!走開!”
漪羅低著頭,不敢望向莫祁,她覺得此刻無處藏身,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永遠不出來麵見世人。莫祁那柔聲的話語聽來覺得異常惡心,她掙開莫祁,匆忙得像一隻受驚嚇的兔子,飛也似的跑開去,衝出人群,隱沒在鄉間小路上。
莫祁不知她到底為何事如此,想要追出去,卻被長老橫身攔住去路。他手執扁擔道:“臭小子,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得你和漪羅一起,如若不然,樓桑村便容不下你!”莫祁摸不著頭腦,不過暗自裏也萬分不暢快,眾人似乎都用那輕蔑地眼神死瞪著他,從前那些抑鬱的思緒此刻全部湧上心頭。他衝回屋子,“嘭”地將門重重關上。
漪羅一日不吃不喝,形容憔悴。她踏上青丘山,一幕一幕的往事頓時浮現眼前:她憶起從前偷看到莫祁練功的情形,憶起當日在山上他向自己吐露心聲。她不知莫祁是否曾真心對過她,可莫祁扶起她時那雙有力寬大的手掌留在她身上的餘溫她似乎還感覺得到;莫祁那柔聲的話語依舊在耳邊縈繞。她采摘起幾束無瑕的白菊,幻想著自己若真的像白菊一般恬美地開放,盡情地享受陽光細雨,該多好。不知不覺間,日將落於西山,她覺得渾身像被抽去筋骨一般,軟弱無力。她拖著蹣跚的步子走下山來,行至荷塘前,荷葉於池塘之中已經枯黃腐爛,不遠處的牧童那幽怨的塤聲起伏跌宕,更令她心碎。
夜幕再次降臨人間,眼前的一切變得黑暗。隻有荷塘的水在黑暗中閃動著粼粼波光。水中時時有魚的唼喋聲。她茫然地立在那裏,驀然間天地之間一片靜謐。世人都會期待明日的到來,然而橫在她麵前的卻是一片接著一片無止境的黑暗。她遐想:明日,朝日的光輝染黃樹梢,麻雀會在懶洋洋曬著太陽的麥穀上歡唱跳躍,在青丘山的鬆柏上還點綴掛滿露珠的時候,或許她再也見不到那一切了,盡管平日裏覺得早間的景象最迷人,最可愛。她發覺世上皆沒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了。娘親早亡,兄長皆戰死沙場。可她從來沒有傷害過誰,她跟別的少女一樣,也有漂亮的麵孔,有聰穎的心,有血肉的身體。為何爹偏偏要傷害她,不給她一瞥溫和的目光,不給她一絲憐憫同情,甚至從未對她發出一聲柔聲細語。但她毫無怨言,因為她以為自己找尋到生活中的英雄了。她曾是感到幸福滿足。憶起早間莫祁同黎和的言語,更加心如死灰。從前的一切竟然皆是異常虛無幻象:自己心目當中真性情真本領的男子原來隻是個衣冠楚楚的猥瑣小人;平日裏一夫當關力擋妖魔的英雄原來在暗地裏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原本以為會變得更加美好的生活卻瞬間土崩瓦解。她凝視著平靜的荷塘,她想把身子投到晶瑩清澈的池塘裏,那裏倒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寄身之所,
她上前一步,卻又站住了。她想自己不應當如此輕生,至少她應當再見他一麵,把自己的疑問親口向他傾訴。或許那一切不是真的。他的麵顏還在她麵前蕩漾,她不願意離他而去。為何別的男女在一起享受愛情便可以,自己卻無福消受?為什麼村子裏所有人都好生生的活著,自己年紀輕輕便要遠離人間?疑問在腦中盤旋。她又憶起村子從前的景象:男子們在田地裏揮灑汗水,健壯結實的肌肉,豪邁嘹亮的山歌;同年紀別人家的少女嬉戲、笑談、享樂。她想象著,天下興許到處都是這般無憂無慮、恬淡歡樂的樂園,然而現在事實卻將她逼到絕路,不得不斷送自己的生命。“我活著便是如此孤寂?”她想著,她心頭充滿著無處傾訴的哀怨。淚水又一次模糊了雙眼。她覺得自己再沒有力氣站立著,便坐下去,坐在地上。耳邊仿佛有人接連地叫“漪羅”,她知道那是莫祁哥的聲音,便止住淚水注意傾聽。身周是那樣的寂靜,似是一切人間的聲響都死滅了。她靜靜地聽,企盼會再聽到同樣的叫喚,可是過了良久,良久,都沒有半點動靜。一切皆是幻象,她驀然間恍然大悟。他還是他,他是不會愛她的,他隻願意做那些苟且之事,齷齪得就像原來老桑樹下妖魔的屍體。她又感到一陣心痛。她緊緊地按住胸膛,依舊坐在池塘邊上。她用留戀的眼光看著黑暗中的一切,臉上時時浮現淒涼的微笑,但是眼中依舊滿是淚水。
她懶洋洋地站起身來,縱身便往荷塘跳去。
平靜的水麵被攪擾了,池塘中起了巨大的聲響,蕩漾在靜夜的空中許久不散。接著水麵上又發出兩三聲哀叫,這叫聲雖然很低,但那淒慘的餘音已經滲透了整個黑夜。不久,水麵上劇烈的騷動漸漸消散,又恢複像往日的平靜。隻是空氣中還彌漫著哀叫的餘音,似是整個靜謐的村子都在低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