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1 / 2)

程葦杭縱使心再硬,這會兒也被這一聲乖巧又軟綿綿的一聲“祖母”給喚得軟了下來。這些年她並非沒有找過白敏中,卻隻知道她還活在這世上,根本不知她離家後去了哪裏。不過就算找到了,也沒有辦法相認罷,畢竟——

白家的人,對於程葦杭而言,不是停留在身邊的存在。因為某些原因與年輕時的白子彥有了牽扯,並私定了終身,可之後才發覺,白家人的世界要比她理解得寬泛得多,對她而言,那甚至是恐懼到厭惡的部分。

年輕時的古怪脾氣忍受不了這樣的欺騙與現實,遂與白子彥少了往來,就連流動著自己血脈的兒子,分開後她也不曾見過幾麵。她知道他癡迷術法,幾番鼓起勇氣不過偷偷看過他幾回,卻也沒有交流。

她本身就是這樣薄情的人罷,所以注定是孤獨老死的命。

原來的那些弟子,也都各奔了東西,她一個人獨守這座看似安靜的空宅院,迎送著南來北往的風。

每每這般,她便會想到年輕時,白子彥著一身荼白深衣閑定地立於銀杏樹下,望著庭院裏隨風搖動的花草樹葉,轉過頭與抱著孩子坐在廊下的自己,試探性地開口說:“葦杭,這些南來北往的風裏,也藏著秘密,它們不隻是風呢。”

那時候的自己,卻置之一笑:“哪裏有什麼秘密?”

“不信嗎?”白子彥的神情裏透著悵惘,清清淡淡的一雙眼,望著那些風過而動的痕跡,並不感到驚奇。

而那時自己也不知道,他所能看到的世界,與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其實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那些風中,的確藏著故事與秘密。樹葉晃動也許是無聊的妖靈跳來跳去所產生的氣流湧動,感到涼颼颼的時候,也許正有成群結隊的野鬼浩浩蕩蕩地路過。它們從上空過、從地上走、從眼前晃過、又駐足凝望過這人世……

白子彥心平氣和地接受它們所有的存在,可是程葦杭接受不了這樣的世界。

白子彥的藏瞞工夫很好,他可以不動聲色地解決掉藏匿於宅院中的惡靈,深夜裏悄悄設結界還這庭院一個清淨,而這一切,程葦杭卻全然不知。直到——

某個清早,說話還不利索的兒子,指著庭院裏的一株矮鬆說:“母親……樹、樹下麵有個人在吃東西。”

程葦杭嚇了一大跳。

兒子所指的地方,哪裏有什麼人呢?

白子彥坦陳事實百般解釋,最後也隻換了一個抱著孩子離開程葦杭居所的結局。不同類的人很難同伍,程葦杭那時覺得自己簡直嫁給了怪物,還生了一隻小怪物,這些經曆完全就是噩夢,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相遇。

可白子彥離開時說那些都是命定的事情。

命運。

程葦杭從來就沒有相信過這種東西,她那時隻懂得及時止損。出身不好且私心很重的人,大多有這樣的通病。

然而分離之後方知愛之深,此後一直孤枕,深夜裏翻過身去,再無人可依偎,隻有冰冷的牆壁。那個她相識相知的白子彥已不在了,抱著孩子離開的那位,於她而言,完全是另外的人。那時在她心中,也許白子彥已經死了罷。

之後的日子,完成作品後隻能獨自溫酒吞飲,清早起來也無人為己盤發描眉,庭院裏的風吹草動,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尋常的……自然現象,沒有任何其他的故事。

這麼多年過去,按說該釋然的都釋然了,她卻一直沒有能夠理解他的世界。假裝理解和明白是不現實的,她畢竟是看不到的人。人們不需要虛情假意的“感同身受”,白子彥更不需要。程葦杭寧願留個孤獨的背影給他,即便後半生沒有再相守,她心中某個地方一直隻能存放關於他的記憶,這就夠了。

世間能相守永久的畢竟是難得幸運與福氣,曾經在一起,也是人生中珍貴無比的部分。

她放在心裏珍惜就足夠。

白敏中喚完這聲“祖母”,細心注意到了程葦杭眼眸之中一閃而過的溫情,這才彎起唇角笑起來,從屏風後放心大膽地走到程葦杭麵前。

她自出生便不知祖母是誰,因為無人提起。漫長的時光消磨了她的好奇心,知道那是個不可能知道的答案,便不再有什麼期待了。

如今能得見祖母還活在這世上,沒有人應該比她更高興。

祖母還活著,意味著她在這人世並不孤單,她的家人們,也不都是短命鬼。

她剛打算在對麵椅子上坐下,程葦杭卻伸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坐。白敏中心道,這會兒該給祖母磕幾個頭認回來才是,便又退回去,噗通跪下來,恭恭敬敬磕完頭,又笑眯眯地跑去,打算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