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會兒,白敏中感到胃裏餓得發疼。早上明明吃了那麼多,可為何到這個點又餓了?她坐起來,張諫之索性將茶盞遞了過去。她低頭猛喝幾口,不自覺地抬頭看了一眼,竟瞥見床帳頂上盤著的一隻孤鬼。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張諫之亦是抬頭看了一眼,取過一旁的衣服,又問她要不要洗個澡。
他已可以當這些東西根本不存在,白敏中到底還差了一些,隻急急忙忙套上中衣說不用了。
“還怕麼?”張諫之幫她係腰側繩帶時波瀾不驚地問了一聲。
白敏中這時已清醒了,隻搖搖頭說:“不覺得怕,隻是覺著有些怪異……。”
張諫之看著她的眼睛微微愣怔了一會兒,白敏中覺著奇怪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這才回過了神。
“怎麼了?”
張諫之則低頭握住了她的手,沒有立即回答,隨即又起身取過床邊架子上的外袍,展開來對她說:“若不想繼續睡了,吃些東西便去祖母那裏罷。”
白敏中起身穿衣服,她眼下迫不及待地想要進食來填補自己空虛到發疼的胃。
她正欲出門時,張諫之卻又從身後拖住她,抬起手將她頭發理順了束起來,又將她整個身體轉過來,低頭仔細看了看,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吻,這才放她去吃飯。
白敏中興衝衝跑下樓,張諫之卻遲遲未下來,大約是在收拾行裝。
她等餐間隙,盧菡忽然出現在她對麵的位置上。白敏中連忙抬頭看一眼樓上,盧菡低了頭道:“他在忙,暫時不會下來。我抽空與你說些事。”
“怎麼了?”白敏中揉揉肚子打起精神來問道。
盧菡看起來似乎很疲憊,她看看白敏中的臉,語聲淡淡道:“幫我解決一個人。”
白敏中聞言一驚:“誒?!”
盧菡伸手示意她淡定一些,輕抿了唇道:“幫我解決掉長平。”
“為什麼……。”
“解決她對誰都好不是麼?”盧菡語聲輕輕,好似方才隻是在聊尋常話題,跟殺人害人這些絲毫扯不上關係。她說著抬起自己的袖子,那白衣上的顏料猶在,絲毫不會因為歲月的關係淡下去:“我那時無甚戒心,就算有人對我下毒我也不知道,何況那毒藥是摻在我用的顏料裏,經久接觸長年累月的毒,我卻一直以為自己是身體不好。直到最後一刻倒在畫桌上,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成那樣。”
穿成這樣,衣袖上這麼一塊顏料,原來是這個緣由。會覺得委屈罷,明白原委之後,冤死的人總會覺得不甘心。
白敏中怔怔地看著她,盧菡臉色寡淡,不慌不忙地接著說了下去:“長平精通藥理,也極擅用毒,你亦是有所體會。她手上人命很多——”盧菡看了她一眼:“就算是為人間除害,她也不該繼續活著。期許這樣的人放下屠刀,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敏中聽她說完,末了才緩緩問:“所以,你想要……怎麼解決她?”
“以牙還牙。”盧菡語氣神情均很冷靜,也看不出憤慨的意思,接著道:“若是張諫之遞過去的東西,她不會拒絕的。至於毒藥——我已經備好了,不會被察覺。”
身旁有太多深重的執念,白敏中已是聽了太多的以牙還牙。作為她來說,是體會不到這樣強烈意念的。可她到底更現實一些,在所有的複仇之外,好生的她,總是會去考量退路。
“可是……若她被毒斃,活人是逃不了咎責的。”盧菡這個法子看著解氣,好似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仔細一想,卻並不是什麼好辦法。
白敏中歎口氣道:“複仇並不一定是你死我活。何況……死人對活人的複仇,從來都是不對等的。退一步講,若她當真這樣罪無可恕,痛快地死了,難道不是便宜她嗎?”
盧菡說:“我知道,但我太累了,也許哪一天受不了就灰飛煙滅了。我是被鬼差放棄的死人,我哪裏也去不了,隻能這麼飄著,我……想早些看到她的結局。若等不到,就隻能自己給她一個結局。否則……我沒有辦法甘心。”
她的確看起來……疲憊極了。
白敏中想到她之前說離開東海府就會渾身疼,大概那感受當真很難熬。
由是交談太過投入,白敏中都沒有及時注意到送餐飯過來的小吏。那小吏端著漆盤見白敏中對著空氣歎息說話,在原地愣了好半天,這才有些怕怕地走過去,將漆盤遞上。
白敏中陡然吸一口氣,抬眼瞅了瞅小吏的表情,埋頭就吃起來。
她不再說話,對麵的盧菡卻依舊坐著。盧菡見她狼吞虎咽地吃著,啞聲開口問道:“你上一次進食是何時?”
白敏中趁那小吏離開後,掃了一圈周圍,見沒人,這才回說:“差不多快兩個時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