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諫之聞言看了一眼對麵的蔡行青,他的確滿臉倦色,眼底發青,也比往日要消瘦了不少。命不久矣?張諫之臉上瞧不出多餘的表情:“你當真要孤注一擲麼?”
蔡行青一臉訝異:“張先生難道不也是恨他入骨?這會又如何說出這等話來?”
張諫之臉色淡淡,沒有立即出聲回他。有些話在這地方不好說,與齊王合作相當於與虎謀皮,協助他達成所願,最後一樣會被趕盡殺絕。蔡行青不過做了齊王的一把刀,到如今這境地,真是可惜。
張諫之不能將這話明說,遂隻道:“恨他入骨是一回事,但貿然行刺又是另一回事,蔡老爺如此聰明,不會不明白。”
蔡行青在原地站了會兒,按住發白的胡須:“老夫已沒有時間可等,顧不得那麼多了。”
“蔡老爺——”張諫之動了一下手上的鎮紙:“想想家人罷。那些活著的人,才更值得珍惜,不是嗎?”
蔡行青按住胡須的手,微微一動。
“人不隻為一口氣活著。”張諫之末了也不過送了這樣一句話給他。
蔡行青抿唇不語,脊背略彎,神情寡默地走了出去。
躲在屏風後的白敏中沒有立刻出來,腦海裏一遍遍回想的是張諫之方才說的話。他有意阻止蔡行青的行動是放棄了複仇?當然不是……他大約隻是不甘心對方就這樣被殺掉。對方如今深陷苦海,被諸多怨靈糾纏不休,導致機體與身心都不堪負荷,這生不如死的懲罰比直接殺了對方要狠得多。
但他讓蔡行青多想想活著的家人,大概……是發自真心的話罷。刺殺這等事,萬一敗露,那可是滅門的死罪,孤注一擲的蔡行青也不得不有所考量。
她正想得入神,張諫之已是走過來,隔著屏風道:“站著都能睡著麼?”
白敏中連忙出來,張諫之伸了手給她:“走罷,帶你去吃飯。”
白敏中隨同張諫之上了馬車,又去城中某間不起眼的飯莊吃了飯,出來時外麵天色將黑,馬車裏光線黯淡。
白敏中許是白日裏走了太多的路,低著頭捏發酸的小腿,張諫之俯身握住她的腿,將她鞋子脫了,腳抓過來搭在自己膝蓋上,低頭耐心地幫她揉腿。
白敏中靠著另一邊的車廂壁漸漸睡著了,張諫之便停了手裏的動作,取過毯子替她蓋好,挑開車窗簾子朝外看了看。
他自袖袋中取出一封信來,那是隨同海國歸來的船隊送來的信,署名是理。
說自己在海國已將一些事情做了了結,但噩夢卻還沒有結束。這是預期之外的結局,複仇看似結束之後,自己並沒有得到預料之中的平靜與解脫,反而是無休止的空茫與不知所措。
路走到了終點,再往前不是另一條路,而是深淵峭壁,是絕境的黑暗。何況這黑暗,是自己逼著自己走過去的。
孤注一擲,不在乎身邊的人,眼裏隻有那一個結果,回過頭來,才發現太遲。
他們這樣看得到另一個世界、又知道最終去向的人,不應該做這樣偏執的蠢事。
對於活人而言,最重要的很可能並不是複仇。
白敏中忽然醒了,默不做聲地看著黑暗中握著信紙閉目走神的張諫之。但張諫之卻忽然偏過頭看向她:“我們去京城罷。”
“誒?”
“做一些了斷,然後——”他沒有說後半句話,但白敏中猜到那是他準備的退路。
“好的!”白敏中愉快地打斷了他。
“又不是特別好的事情,你這般高興麼?”張諫之語氣有略微無奈的意思。
白敏中彎唇一笑,軟綿綿地貼過去,抱住他的手臂道:“去新的地方我就很高興。”
由是還借住在張宅,故而諸葛康是第一個知道他們要去京城的人。小丫頭抓抓腦袋思索一番,末了一把抓住白敏中的胳膊:“白姑娘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我要跟著你!”
白敏中輕拍了一下她腦袋,笑著起身:“你是想混吃混喝罷。”
諸葛康揉揉腦袋:“不要這樣戳穿我,我也很想去京城見世麵的。”她隨即又轉向對麵坐著的張諫之:“張先生,我不會妨礙你們的,我話很少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