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剛被拽進巷中,下一瞬便被按住了腦袋:“別動。”
外麵的鬼差傻乎乎地徑直往前追去,似乎壓根沒瞧見她拐進來。白敏中陡然鬆一口氣,抬頭時,卻對上那一雙熟悉的明眸,陡然間肩頭都鬆了一下:“怎、怎麼會?”
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那幅畫毀掉了,按說他不該好好活著嗎?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
張諫之若無其事地搭住她腦袋:“你是我的人,又怎麼能嫁給別人?”
白敏中心裏咯噔了一下,張諫之迅速偏頭看了一眼有些冷清的幽都大道,也未解釋太多:“時間不夠,不能再耗了,趕緊走。”
他握緊了她的手,穿過巷子又立即繞進另一條小巷,挑的路盡是些偏僻無比的,似乎非常熟悉。白敏中緊緊跟著,生怕跟丟了,可她也忍不住好奇,遂小心問:“為什麼……會這麼熟?”
“因為之前來過。”張諫之步子匆匆,頭也沒回,拉著她一路穿過背陰山。幽深潮濕的山洞裏野鬼對泣樣貌凶惡,亦有勾人司目光凶利地看著他二人飛奔而過。
前麵隱約傳來“不要看”的叮囑,白敏中遂索性閉上眼跟著他跑得飛快,似乎稍作停留就又會被抓走。周遭黑霧也好,哀嚎慟哭聲也罷,十八層地獄裏傳來的一切聲音與令人生寒畏懼的氣味,奈何橋下撲麵而來的血浪與腥風,都與他們無關。不斷有鬼魂從橋上掉下去,滔滔血河池,隻有號哭聲不絕,不見笑顏。死後煉獄如此,教人怎能不惜生?又教人如何再敢作惡?
她跟著張諫之順利過了橋,回頭一望,鬼差正押著過了橋的鬼魂到醧忘台飲迷湯以了前塵。
白敏中自知不能久留,拔腿就要跑,張諫之卻拖住她,伸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極其從容地行至醧忘台,朝一鬼差伸手過去,似是討要那湯藥。然對方看看他,遞過來的卻是一碗與其他湯藥所不同的藥,同樣伸指做了個噤聲動作,且唇角彎起明顯弧度,似乎是在無聲地訴說秘密。
那幫忙分發湯藥的鬼差,微微偏過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白敏中,神色裏似有愧疚,然也隻一瞬,便又轉回了頭。
張諫之端著藥碗走到白敏中麵前,看了一眼那碗裏的奇怪湯藥,似乎是讓對方放心一般,先喝了一半,隨即將剩下的一半遞給她,微笑道:“前塵還沒了卻,我什麼都不會忘,喝罷。”
白敏中接過來,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
飲完湯藥,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方才給藥的那位鬼差,似乎是覺得他的側臉有些熟悉,蹙蹙眉正打算走過去確認,張諫之卻及時攔住了她。
“逝者已矣,何況是已經做了鬼差的人,不大適合再與前塵有所牽連。”
白敏中欲上前相認而不能,便隻能止步於此。恰這時,那位鬼差卻又偏過頭來,看了白敏中一眼。
父親……
白敏中站在原地幾近哭出來,張諫之將她按進懷裏輕揉她腦袋安慰她。
這麼多人幫忙,隻為讓她繼續活下去。十幾歲的人生,身邊已無至親,以為要孤獨終老,卻原來一個個都如此牽掛她。
白敏中實在不知如何吞咽這複雜情緒,頭頂卻傳來淺笑聲:“當真沒有多少時辰了,不打算回去了麼?”
白敏中驀地抬頭,再回頭看一眼,心情複雜地抿了抿唇,抓了張諫之的手拔腿便往前跑。路過枉死城,見過六道輪回,躍入渭水,一切都如夢境。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可這回不同的是,即便是在這黑暗之中,也有人一直緊握著自己的手,直到——
“好疼!”白敏中咬牙睜開了眼,頭就像是要裂開一般,簡直疼瘋了。
“白、白、白姑娘!”
眼前諸物均看著刺眼,白敏中努力辨識著麵前人的模樣,最後索性伸出手去摸她的臉:“諸葛嗎?”
這、這是意味著她回到陽世了?
她拍拍自己的臉,對麵立即傳來驚喜的歡呼聲:“白姑娘你活過來了!你真的活過來了!”
“哦。”與諸葛康的狂喜相比,白敏中的表現似乎淡定得多,她匆匆忙忙下床,腳步不穩,搖搖晃晃地說要去找張諫之:“他在哪裏?”
諸葛康被她這盆冷水潑得陡然冷靜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另一張榻上的那具肉身,見毫無動靜,遂攔住白敏中道:“白、白姑娘……我覺得張先生很快就會回來的,你……你不要擔心。”
怎麼會?他明明與自己一起的。在那漫天水澤當中,他還握著她的手不放。
白敏中推開諸葛康,跌跌撞撞跑過去,探手去試他的呼吸,卻……一絲氣息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