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童年,似是一件近在轉彎的事情。
時常有這樣的感覺,茫茫然走過這一條街,穿越一條長而暗的甬道,再在一麵生了青苔的紅磚牆壁邊摸索,突然,腳峰急轉——一道強烈的光線刺破混沌。
定定神,清楚了,高遠白茫的是天空,混綠的河水還是靜靜流淌,麻雀鴿子成群飛。老母雞粗著嗓子嚷“咯咯答咯咯答”,驚得一群毛茸茸的黃球兒四散翻舞。灰貓在陽光下伸懶腰又跳至水泥圍牆上麵沿直線漫步。公路塵土飛揚,右邊一律是圍牆,圍牆裏麵圈著菜園,四季常青。公路左邊是房屋。沿著直線排過去,有高有低有樓房有平房,她家的樓房在這一排屋子中間特別醒目。爺爺有魁梧的身高,聲如洪鍾,她拉著一群玩伴去家裏跳皮筋,她們都不肯,因為畏懼大人的威嚴。
奶奶又坐在堂屋門口織那件土黃色的毛線衣。整個冬天奶奶都在忙織毛衣,天晴的時候就把藤椅搬到室外,眯著眼睛,一針一針地穿進去插出來,玩花樣一樣的活技叫她眼花繚亂。
奶奶一邊織著毛衣一邊和人聊天,旁邊總是坐著幾個三姑六婆,話東家長西家短,閑散疏淡的光陰不知不覺間流淌,很多時候這樣一個下午便在安寧裏過去。她和鄰家的孩子一起捉迷藏過家家,偶爾爭吵打架,大人們過來拉開,還隻是委屈地哭。奶奶便放下毛衣,把她叫進去,塞給一塊蛋糕,要她老實待在房間裏看電視。
那時候的鄉村,有電視的人家不多,她家是少有的幾家之一。總是滿滿的有一屋子大小孩子聚集在這裏,不知不覺間到了天黑,晚飯後又來了,有玩心重看得入了迷忘了家的。大人握著一根長長的細荊條,打著手電筒尋進來,劈頭蓋臉地抽,爺爺奶奶在一旁搶荊條,忙著告訴孩子說下次出來前一定和家裏打招呼。往往那孩子和父母就這樣於哭聲裏消失在晴朗的夜空……隔日夜裏孩子照來無誤。
她在小房間裏看著電視或者玩積木,和她爭吵的另一個孩子的頭便出現在了窗戶外麵,小小的黑色的腦袋一閃一沒,她很是得意。室裏室外鬥起嘴,小小的紅嘴利牙,一個比一個刻薄,慢慢地節目精彩處吵聲漸漸平息,再慢慢地外麵裏麵的人都入了迷,緊張的環節急得直嚷,外麵的人安慰說沒事孫猴子會回來,妖怪肯定吃不了唐僧的,於是又商量起猴子會如何打敗妖怪……猴子終於來了,兩人喜歡得不得了,漸漸地她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不對勁就跑去開門,先前抓破她臉的孩子進來席地而坐,眼睛鼓鼓地盯著屏幕。到片尾曲結束,他該回家了,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笑,那個說我姨媽昨天來了我家裏,有蘋果,晚上帶一個給你;這個說明天上午還有動畫片《哪吒鬧海》呢,你要記得哦。
奶奶進屋來,天色已暮,收拾家務準備晚飯。她一邊在櫃子裏摸索一邊訓斥著人家,誰叫你來的啊?你還好意思來看電視啊!把我家媛媛的臉都抓破成這個樣子,小心剁了你的鬼爪子,告訴你媽媽叫打你一頓!
那孩子訕訕地耷拉著頭要走,奶奶從櫃子裏摸索了一把奶糖給他,孩子埋頭伸出雙手接,奶奶又說,以後不要打架了啊,我家媛媛怎麼打得過你!你個小鬼,虎頭虎腦,出手沒輕沒重的。
那孩子接了糖果就跑得沒了蹤影。她正高興有奶奶為自己撐腰呢,奶奶對她臉色一變:“你也是!一點都不本分!老是出去野,打了活該!”
她便哭,奶奶不理她。該吃飯了,她固執地站在原地死活不動,奶奶不放心來拉,飯菜端在麵前,也不吃,無論如何勸誘。飯菜涼了,奶奶另外做了個荷包蛋熱了飯菜說,你不吃,後天別想和我去你姨奶奶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