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位拉著手提箱的老太太朱麗婭,職業是大學教師,單身職業女性,肯定不差錢。這個年齡段,最注意身體保養,進了免稅店,應該是深海魚油、羊胎素等保健用品的重點推銷對象。
有一個山東人,隻有名字,王峰。也沒注明職業、年齡。沒辦法揣摩。
然後,她又把明天去的金礦的資料重新看了一遍,這也是一門重要的功課。
從海倫“做功課”的過程,讓人們不得不想到,這個年輕的女導遊也有點太成熟了,已經超出了她的實際年齡,可以說那是歲月的滄桑在她身上的沉澱,也可以說是苦難人生磨煉的結果。
做完“功課”已經是十一點了。今夜,在這幢小屋裏,海倫一個人躺在床上,她睡著了,好像又沒有睡著,在似夢非夢的狀態中,她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唐人街上,往事曆曆在目。
海倫的那些日子,是她短短的人生中永遠不可能遺忘的黑色記憶。
海倫的父親,大集團公司的老總,被雙規了。她的後媽,也是那個大集團的財務主任,幾天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傳來她老爸被判刑二十年的消息。對於遠隔萬裏的海倫,這意味著什麼呢?每個月,幾千澳幣的生活費再也不會飛過太平洋了。她隻能望洋興歎。大學規定的交學費的日子已經過了,交不出學費,移民局就會停止你的簽證。海倫焦急的隻能在大海邊觀望,恨不得跳進藍色的海水裏。
以前,她有一個強大的無所不能的父親,年輕的海倫小姐也很張狂,一身上下都是名牌,平時待人驕橫。有些同學看在她花錢如流水的闊小姐份上,順著她,拍她馬屁,但是大部分同胞同學都在背後對她頗有微詞。如今那些同胞同學們聽到她父母出事的消息,馬上躲得遠遠的。外國同學更聽不懂她的事情。海倫向中國同學借錢,中國同學聽見是她的話音,不是馬上關機,就說錢剛交了學費,或是說剛付了房租。想問外國同學借錢,更是門也沒有。那個和她好了幾個月的長得很帥的男朋友,閃得連影子也找不著了。
也許這還不算最壞的。一個月了,她還沒有交上房租,房東每天冷言冷語,揚言要把她的行李扔出去。她的銀行卡上是零,信用卡已經超額,取不出一分錢,她喊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整天躲在屋裏哭泣,也沒有人聽見。她哭得淒淒慘慘,灰頭土臉。去浴室裏想洗一個澡,房東一把推開門吼道:“你連水電費也不交,洗什麼澡啊?我看你晚上電燈也不用開了。”海倫顫抖著走回到自己屋裏,她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這個世界很自由,誰也不管誰的閑事,當然也沒有人來管飯。“走投無路”這四個字,她是實實在在的體驗了一把,她已經徹底絕望了,兩腿哆嗦著走到街上,上了一輛去墨爾本市區的巴士,用口袋裏的最後幾個硬幣打了一張車票。然後到了唐人街,在街上喊了一個多小時,上演了碰到雷哥的那一幕。
(三)
雷哥管飯,讓她在“新味道”的排擋上吃了兩碗餛飩麵。她還想再吃一碗,雷哥說:“餓了兩天,不能一下子吃得太多。兩碗夠了,已經讓我花了十六塊錢了。”她的腿有力了,跟著雷哥走到一個市中心的幽暗的地下停車場。雷哥的車是一輛黑色的福特。海倫靠在車椅上問道:“大哥,我們要去哪兒?”
“我現在要睡覺。”雷哥沒有開車走人的意思。
“睡覺?”海倫有點奇怪,“我們現在不回家?睡覺可以回你家去睡啊。”她已經做好了陪這個老男人上床的準備,當然這是出於一種無奈。
雷哥的喉嚨突然響起來:“酒後駕車,你想讓我吃罰款單啊,喝了這麼多酒,我得小睡一會兒。”說著他已經閉上眼睛,沒有一會兒,他的鼾聲在小小的車廂裏一陣一陣地向海倫襲來。
幾天來的掙紮,海倫身心疲乏到極點,這會兒是,肚子飽了,人累了,有了一點睡意。可是,旁邊的打鼾的男人又讓她睡不著,難道年輕的她真的要嫁給這個和她父親那般年紀的男人?海倫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把她視若千金的父親。在她十歲的時候,她的母親離開丈夫也離開自己的親生女兒,去了不知什麼地方,海倫一直沒有搞清楚,是父親拋棄了母親,還是母親背叛了父親。但是不管誰是誰非,父母的分離在小女孩的心中留下了一道陰影。她的母親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人,把這種個性也遺傳給了女兒,所以海倫一直和那位後媽搞不好關係。她的後媽是個漂亮女人,原來是父親的秘書,比父親小十幾歲,比海倫大七八歲,後來又被父親培養成財務部主任。新婚後,父親被夾在女兒與新太太之間,用甜言蜜語哄著新太太,用金錢好話哄著女兒,直到把女兒送去澳大利亞讀大學。父親被雙軌的消息,就是那位後媽發給海倫手機上的最後一條信息。後媽也和她的親媽一樣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身旁男人的打鼾聲越來越響,海倫看著他,不禁害怕起來,她真的要嫁給這個來曆不明家夥嗎?他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看他那其貌不揚的光腦袋,八成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就是壞人。這個世道上,好人與壞人又是怎樣區別呢,我自己算是好人還是壞人?就算我不是一個好女孩,我也不希望碰到一個壞男人,在這個世界上,壞女孩也希望找到一個好男人。可是,如果這個男人又老又壞,那就太可怕了,說不定他會對自己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海倫想著這些,手就情不自禁地轉動車門的把手。身旁男人突然說話了:“如果你想走,你現在就可以走。”然後又恢複了鼾聲。
海倫嚇了一跳,這個男人到底是醒著,還是在說夢話?不像是夢話,他讓我現在就可以走,我走出這個車門又能去哪兒呢?吃飽的肚子還會餓,沒有錢付租金,沒有錢買食品,一句話,就是“無家可歸”。想回中國,連買飛機票的錢也沒有。就算回到中國,我還是無家可歸,我又如何生活下去呢?海倫的腳終於沒有踏出車門,她也在疲乏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海倫在睡夢中瞧見房東把她的箱包扔出了門外,她大叫起來。叫聲把自己叫醒了,把邊上的男人也嚇醒了,問她:“幹嗎呢?做惡夢了吧,是不是夢見了我欺負你?”海倫搖搖頭說:“沒有夢見你,夢見那個香港房東,把我的行李扔出去了。”
“為什麼要扔你的行李?”
“我已經一個月沒有付租金了。”
雷哥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說:“一覺睡了兩個多小時,我嘴裏沒有酒氣了吧?”他朝海倫這邊吹了一口氣,又說,“你給我地址,我們先去把你的行李拉來。”
汽車開出停車場,雷哥點上一支煙,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海倫,你叫什麼?”雷哥沒有言語。
十幾分鍾後,雷哥的小車來到喬治街海倫的住所。
他倆走進院門,海倫一眼瞧見她的不少行李被扔出了門,惡夢裏的事變成真的了,房東還在往外扔。海倫發瘋一樣地衝過去,搶他手上的東西。雷哥也看出了怎麼一回事,戴上大墨鏡走進去。房東一看到這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光頭,就有點害怕了:“幹什麼,幹什麼,你是誰?”
雷哥惡聲惡氣地說:“我他媽的是誰不重要,給這個女孩子賠禮道歉。”
“我為什麼給她賠禮道歉?她欠了我一個月房租不給,新房客明天就要搬來,我不把她的行李搬出去,別人怎麼搬進來?”
“她還沒有搬走,你就搬她的行李出門,今晚你讓她睡大街上。他媽的,世界上有這種事嗎?”
“你不要罵人。你是誰,請你出去,這是我家的花園。你不走,我要叫警察了。”房東要推雷哥出門。
“你去叫警察,我看著你去叫。”雷哥指著海倫說,“我是海倫她幹爹。”他一把揪住房東的衣領吼道,“你有沒有想過,這幢房子在哪個晚上會被一把火給點了!”
房東這會兒真的害怕了,他從來沒有聽海倫說過,有這麼一個“黑道”上的幹爹。最後的結果是,房東給海倫賠了不是,把海倫的行李搬上了雷哥的黑色福特車。臨走時,房東還想要那一個月的租金,雷哥拉下墨鏡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吭聲了。
黑色的福特車把海倫載到了雷哥的房子。這是雷哥買下不久的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離墨爾本市有十幾公裏。這也就成了海倫的新家。當海倫第一次踏進屋裏的時候,她不知所措,前途莫測,不知這所房子裏全是黑暗,還是有點陽光?
誰能想到,海倫在這個家裏一住就住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