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哥瞧這幾位越說越離譜,開玩笑地說:“要不我們打道回府,不玩了。”
“對,咱回去,看個逑,不看了。”老山東說著就往回走,走了兩步,想想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亨利張感到很滑稽,就問道:“你們到澳大利亞幹什麼來了?”
李娜娜也說:“咱幹嘛來了,沒看完就走,這算怎麼回事呀?”
強強舉著照相機:“媽咪,那幾位Uncles(叔叔)為什麼要走,我們還玩不玩?”
夏壽禮說:“你們一家子,立場倒是一致。”董大發說:“要不這樣,咱們多淘點金子拿走,替咱們前輩報仇雪恨,把八國聯軍搶走的損失奪回來。”
大家都說這是高招,牛縣長也笑了。
包金銀對身邊的阿龍說:“那幾個鄉巴佬腦子壞掉了。”
“包總,你小聲點,不要讓他們聽見。”雯雯又在包金銀的嘴裏塞了一顆話梅。
那個跳跳在邊上逗上一句話:“現在不叫腦子壞了,叫腦殘。”
阿龍跑到後麵,瞧見花豔麗在吃薯條,鮑導在喝可樂,剛才車上不能吃東西,這會兒他們正在解饞。阿龍興高采烈地說:“前方戰事吃緊,你們還在後方緊吃。”
唯有穆哈哈嘴上閑著,他問:“什麼前方後方,打仗了?”
“我是說巴士裏麵前方的那幾位。”
“噢,你說的是金牛縣裏那幾個河南人,又怎麼了?”花豔麗問。
“還有那個山東人,他們說要在澳大利亞挖金子補回過去被掠奪的損失呢。”阿龍覺得老山東有點兒可笑。
“有點意思,快去聽聽。”穆哈哈拉著美女作家走上前去,鮑導緊跟在後。
走到那兒,聽見老山東喉嚨最響:“我老爺爺就是被八國聯軍給殺死的,我爺爺是被日本鬼子的刺刀捅死的。我最恨洋鬼子。”
阿龍開玩笑地問:“你爹沒有發生什麼不幸的事吧?”
“我爹被打成右派,下放去農村,三年自然災害時差點餓死。如今高齡八十,身子骨還行。”
雷哥勸說:“大家出門旅遊,圖個高興,傷心痛苦的事情就少說幾句。”
牛縣長也發言了:“這位司機老哥講得在理,曆史的舊賬已經翻過去了。如今黨中央號召建立和諧社會,我們中國人之間講和諧,中國人和洋人也要講和諧,我們不但要建立一個和諧的中國,還要建立一個和諧的世界。”
“不說了,不說了,咱家裏那點憶苦思甜的事情就不說了,大家和諧。”老山東從口袋裏掏出一盒名片,給大家發名片,“各位老板,以後有機會來山東東營,請光顧本公司。”
鮑導看著名片念道:“山東東營盛大鼠藥集團總經理黃峰,你還真是蟑螂殺手?我的一雙法眼竟然沒有看出來。”
“念王,不念‘黃’,你們上海人老是黃王不分。”老山東說,“俺王峰是殺老鼠殺蟑螂的,不殺人。大家和諧、和諧,世界和諧、和諧!”
大家都笑起來。馬秘書說:“我們縣長就是有水平,老山東喉嚨再響,立馬就被咱牛縣給和諧了。”
“哇,真的是賣鼠藥的,我得給你照一張。”阿龍照完後也遞上自己的名片。
“廣州哈龍影樓。”王峰看著名片問道,“這哈龍是什麼意思,看不懂。”
“你這人一看就是文化水平不高,連哈龍也不懂。”阿龍搖搖頭。
“你才文化水平低呢。你以為掛個破相機,提個攝像機就是有文化了。”老山東不服道,“我們鼠藥公司招人的時候,那些大學生來應聘,哪一個不是一口一個地叫我老板、老總?”
“老板、老總和文化水平是兩碼事。”阿龍笑道,“王老板,你別生氣,我給你解釋解釋吧。現在不是流行什麼哈韓哈日哈美嗎?我們中國人是龍的子孫,為什麼要哈洋人,要哈自己,所以我起了這個哈龍的名字。”
“哈龍好,就得給咱們中國人長誌氣。這個名字起得有文化。”王峰繼續念下去,“總經理王大龍,好,和我一個姓。”
“給你看出來了,說明你這個人還是有點文化。”阿龍得意地洋洋地說,“以後來廣州拍結婚照,來找我,我給你做一套龍鳳大全,隻收半價。”
王峰說:“我什麼年齡了,還讓我結婚,你這話被孩子他娘聽見,抽你嘴巴。”
阿龍說:“你也太保守了。現在都興第二春第三春,最多我碰到一對第八春的,春太多,我們影樓的生意忙不過來,就是第八春的老頭老太,我們哈龍影樓照樣能做出青春男女婚照的效果。”
大家聽了都大笑起來。海倫瞧見大家都樂嗬嗬地圍上來,解釋道:“其實,八國聯軍中的‘奧’字,是指歐洲的奧地利,不是澳大利亞,那年頭,澳大利亞人自己挖金子還忙不過來了,沒空參加八國聯軍和中國打仗,也沒有去中國殺過人。”
李娜娜說:“對啊,對啊!不能搞錯對象亂來。”
亨利張說:“澳大利亞人民和中國人民很友好,如今買賣做得熱火朝天,大小商場裏許多商品都是MadeinChina。”
“不好意思,是俺搞錯對象了。”老山東嘴說幹了,喝著礦泉水。
“那就應該大量招呼我們中國人來這兒,中國人多。哪兒是金礦,我們就在哪兒挖。”董大發也捧著大瓶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猛喝。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夏壽禮說:“你腎不好,少喝點。”
“剛才在那個鬼城堡門口這麼冷,現在太陽下麵又這麼熱。”董大發擦著臉上的汗,又喝了兩口。
(四)
隧道車進入了地下金礦,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隻能感到地底下的冷風嗖嗖在耳朵邊掠過。坐在前排的花豔麗說:“走向深淵,我害怕。”她拉住身邊的穆哈哈。詩人則興奮地大叫起來:“主啊,我們正在進入地獄。”
坐在最後一排的是雷哥,在黑暗中他又想起了那個寒冷的黑夜。海倫事後和雷哥說起過,她在半夜驚叫起來,是夢見一條老狼撲到了她的身上,扯碎她的衣服。顯然,海倫在夢中懼怕的這條老狼,就是同處一室的雷哥,也可能在她夢裏麵,根本沒有什麼老狼,就是光腦袋的雷哥本人。在那間屋子裏,別說一個年輕的姑娘怕他這個半老頭,其實雷哥也非常擔心,對她有點怵。這個女孩子能在唐人街上大喊大叫找男人,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雷哥第二天上午就要出車,把這個不明不白的女孩子留在家裏,他能放心嗎?這套房子雷哥買下剛幾年,貸款已經付掉了一部分。雷哥出去一天,這個女孩子會不會在屋裏鬧騰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來?雷哥對這個女孩子所了解的,也僅憑她一張嘴裏說的,是真是假誰也不清楚。
這個問題煩了雷哥大半夜,他早晨起來的時候,沒有想到那個姑娘也起來了。她對雷哥說:“昨天,我忘記是不是告訴你,我叫海倫。”
雷哥揉揉眼皮說:“我叫大衛。”
海倫說:“你昨夜說,你要出車,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家裏。”雷哥一想:“好啊!”今天那個導遊恰好請假,車上正空出一個座位,雷哥既做司機又擔任導遊,就讓這個海倫跟著自己走,不用多花一分錢,也不用擔心她在屋裏鬧出什麼動靜,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那天的旅遊地點也是金礦,海倫在雷哥身邊跟著,兩個人似乎親近了許多。那天,也是在坐隧道車進入黑暗時,雷哥清楚地記得,那個小丫頭害怕地握住了他的手,讓他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今天,他們又進入了黑暗的隧洞。
當人們看到了幽暗的燈光,已經是在百米的地下。
海倫給大家講解道:“這座金礦遺址一共有六層,我們是站在最上麵的一層,下麵五層廢棄後,已被地下水灌滿,無法下去了。這一層,如果不把水抽掉,也很快就會淹沒。我們在下金礦的時候,瞧見一個巨大的蒸汽機還在工作,這個古老的蒸汽機帶動著下麵的水泵,已經工作了一百多年,現在還在工作。下麵,我們就要走進坑道,大家緊跟著我,不要掉隊。有時候可能會聽見地下發出轟隆隆的聲音,也不要害怕,這不是金礦的災難來臨,而是電子音響的效果,這裏是旅遊場所,很安全。有的路口用木條攔著,不是遊客的參觀路徑,請不要進去,走進去會迷路的。”
雷哥站在幽暗處想,這丫頭,比我講得細致,天生就是一塊做導遊的料,不做導遊,可惜了,但是做導遊,也有點可惜。
大家參觀了幾個坑洞,在一個坑洞裏,轟隆轟隆的聲音響起來了,在岩壁上放映了一場黑白色的小電影,電影把大家帶入了一百五十多年前。
兩個姓林的兄弟,來自中國福建,他們並不是貧窮的人家。遠方傳來有關金子的消息讓他們寢食不安,他倆跟著一條大船出發了,年老的母親在祖宗的牌位前燒香,為兩個年輕的兒子祈求神的保佑。
經過數月的海上奔波,他們臉上掉了一層肉,踏上了地球南部的澳洲大陸。他們爬山涉水,從南澳來到維多利亞省。他們在白人遺棄的廢礦裏繼續挖掘。有一天,那是中國的中秋節,這些黃皮膚的人在他們簡陋的窩棚裏喝酒,懷念他們萬裏之外的親人。可是沒有想到,惡夢卻近在咫尺。羅賓——那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英格蘭佬闖進中國人的窩棚,打傷了林家的弟弟。中國人敢怒而不敢言。
受傷未愈的弟弟堅持要跟著哥哥下礦去幹活。在傍晚的時候,幸運降臨到林家兄弟的頭上,他倆在泥土裏發現了金塊。啊,黃澄澄的金子,哥哥用鐵鍬繼續挖著,想找到更多的金子,弟弟在油燈光下打量著動人的金子。就在這一刻,更大的不幸又發生了,轟隆一聲,塌下的泥土把哥哥埋葬了,弟弟在別人的搶救中,撿回了一條命。
受傷弟弟跟著大船回中國去了,包裹裏是那塊哥哥用生命換來的金子。
影片的最後的一句話是:“這一切都是和‘偉大而又卑鄙的金子’是分不開的。”
這場小電影,讓觀眾感歎不息,當年中國人來這兒挖點金子真的很不容易,那是用命換來的。
跳跳對身邊的晶晶說:“我還以為挖金子很好玩呢,一點也不好玩。”
晶晶說:“好可怕。聽我外公說,他的外公就是那個時候到澳大利亞來的,他的外婆等到頭發白了,也沒有等到人回家。說不定外公的外公就是被壓在這兒的金礦下麵。”
“My teacher(我的老師)說,那時候來了許多拖長辮子的中國人,有的人找到了金子,有的人沒有找到,很多中國人死在這裏,miserable.。”強強補充說。
晶晶問他最後那個詞是什麼意思。強強說:“中國字好像叫悲慘。”幾個少年已經玩到了一起。
返回時,海倫點人數,發現隧道車上還空出兩個座位。
“董老板還沒有來。”夏壽禮老是跟在董大發屁股後麵,這會兒卻發現董胖子不見了。
晶晶說:“拿望遠鏡的恰恰也沒有來。”
狹窄的坑道裏燈光幽暗,雖然臉看不清楚,但是人也沒處躲啊。
牛縣長有點急:“董老板能去哪兒啊?我們金牛縣考察團的人,可不能少了一個。”馬秘書說:“董胖子一個大活人,會不會掉進哪個窟窿裏去了?剛才導遊說,地下還有好幾層呢。”李娜娜說:“下麵全是水,董胖子會不會遊泳?”夏壽禮更著急了:“掉下去死定了,會遊泳也找不到岸啊?”
人沒到齊,海倫讓隧道車等等,大家議論紛紛,有的說:“一路上也沒有看見什麼窟窿。”有的說:“小窟窿,董大胖子也掉不下去。”有人說:“那個恰恰提著望遠鏡是不是看到什麼秘密了?”
亨利張說:“不可能發生這種事。這是旅遊區。”
雷哥也說:“金礦旅遊公司絕對保障遊客的安全,每張們票上都包括保險金。”
“保險金有什麼鳥用,人掉下去死定了,就和那個小電影裏一樣,賠償再多的金子,董老板也活不過來。”夏壽禮的聲音很悲傷。
花豔麗更有想象力:“董老板一不小心掉進哪個金窟窿裏,四周全是金子,就像老鼠掉進白米缸裏。董老板全想拿走,口袋裏也放不下,手上也捧不完,就在這個時候,窟窿口又自動關住了,電影裏都是這樣的結局。人在那個時候,從極度的興奮轉向極度地絕望。董老板現在已經開始絕望了。那個恰恰也發現了寶庫,可是他進不去,也絕望了。”
黑暗之中,穆哈哈突然彈唱起來:“阿裏巴巴,阿裏巴巴是個快樂地青年,芝麻開門,芝麻開門,哦,哦!”後麵也有人瞎起哄,“哦,哦!”
這時候,那個恰恰從黑暗裏鬼頭鬼腦地鑽出來,人家問他去了哪兒,有沒有看見董大發?他搖搖頭。
“來了,來了。”董大發從那頭跑來,大家也看不清楚他的臉色,隻聽到他的喘氣聲。
隧道車轟隆隆地響起,把人們從黑暗的地下,帶上了陽光燦爛的地麵。
(五)
在一條小河邊,大夥看到河灘上,不少人端著一個像中國人的淘米籮差不多的玩意,搖著河水裏的流沙,進行淘洗。海倫告訴大家,這就是沙裏淘金,在河裏淘到金子歸你自己。那邊的商店裏有賣玻璃小瓶,一塊錢一個,把金沙放在小瓶的水裏,帶回家去欣賞。海倫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瓶讓大家看。
董大發問:“淘到大金塊,怎麼辦?”
海倫說:“那你就買一個大瓶子嘛。”
夏壽禮說:“也不用放瓶子裏,直接把金塊裝口袋裏。”
這條河裏的金沙已經被人淘了千萬遍,大家知道淘金就是玩玩的意思,拿著籮具,紛紛下河去玩淘金遊戲。
董大發悄悄地把夏壽禮拉到邊上的小樹林裏,從口袋裏拿出一塊金黃黃的東西,有拇指一般大小。夏壽禮一驚:“金子。”董大發讓他輕聲點。夏壽禮輕聲問:“哪裏弄來的?不會是從那個黃金博物館的玻璃櫃台裏拿來的吧?”
“你以為我是賊啊?”董大發把來龍去脈告訴夏壽禮,“剛才在金礦下麵,我不是遲來了嗎?水喝多了,尿憋不住,下麵又沒有廁所,兩條坑道裏人走來走去,我也不能從褲襠裏拔出那玩意亂射啊。我想起導遊說的,有幾條門口襠著木板的坑道不讓進,我一著急也管不了許多,跨過木板,走進一條坑道,心想不要走太遠也不可能迷路。拐了一個彎,一泡尿噴灑出來真是痛快,那泡尿憋得太久,還他媽的挺長,肯定瀉了有幾分鍾,到了後來,斷斷續續地灑在下麵那地方,我就發現不對勁,那地方泥土已被尿水衝下了幾片,好像有點發亮。我方便完了,連褲腰帶還沒有係完,就蹲下身去。瞧見一個亮點,我打開打火機,亮點更亮。我就用手指把這個亮處的泥土撥開,扣出了這塊玩意。坑道下麵太暗,也看不清楚,但沉甸甸的,亮得發黃。我馬上想到了金子,你知道我有血壓高病,我的血壓肯定升高了,我的手現在還冰涼著。”他把手上的金塊放到夏壽禮手上。
夏壽禮也一陣激動:“這金塊多沉,肯定比我脖子上的金項鏈還重。”
董大發說:“比我三個金戒指加起來還重,趕上一根金條了。你說,我要不要對大家發布這個特大新聞。”
“我不知道,剛才導遊不是說了,河裏淘到金子就歸自己。”
“沒有說過礦裏找到金子歸誰,我不敢亂說。”
“那個光頭司機說過,隻要有一張挖金子的許可證,挖到金子也歸自己。”
“現在你讓我去哪兒弄許可證啊?我真是愁死了。”
“你愁什麼,藏在口袋裏,不要告訴別人就行了。”
“我這張大炮嘴能憋得住嗎?還有,以後回國上飛機,被洋鬼子查出來,我怎麼說?一看就不是商店裏買的金子,是天然金塊,也沒有發票。”
夏壽禮端詳著手裏的金塊,又朝前方看了看:“我有辦法了。你就說是河邊找到的。瞧見河那邊有一個小橋嗎,那兒沒有什麼人,待會兒我倆就到那個橋下,假裝淘金沙,河沙裏掏不出這麼大的金塊,你就說在橋下的泥土裏挖出來的,都是在這條河邊,沒有理由不歸你,我給你做證人。”
“這個主意好,回去我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