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爺是清末盜墓行裏的“老夫子”,他一人掛三符,世上多稱其為“張三鏈子”,真名不詳,即便當初在“昆侖山”裏任職,身子處在官麵中,也僅用真姓,埋了實名。
可是張三爺的真實名誨,就連他的弟子家人也多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呢?隻因他平生所為,皆是犯禁之舉,黑白兩道無不相熟,在綠林中也有他的字號。
而在民國以前,中國尚屬帝製,倘若犯了彌天大罪,就有可能“株連九族”,一人犯事,他的親戚朋友都要跟著受牽連,所以綠林中人,向來不用真實姓名,隻以“字號、綽號”相稱,即便有些人名滿天下,但一直到死也隻留下綽號於世。
張三爺身上雖然積案累累,但他年輕時曾受過鹹豐皇帝的封賞,更兼世情嫻熟,用倒鬥得來的珍異古物結交了無數王公,官吏捕役根本不敢動他,所以門下黨徒極眾,家財不計其數,五湖四海的豪傑都願與他結交。
有一年張三爺萌生退意,他了身知命,厭倦了俗世間的營生,打算歸隱山林、安度餘生,於是廣撒請柬,邀請各地的朋友們來張宅赴宴。
既是在黑道裏混,就離不開控製著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嶺響馬”,當年是官匪一家,張三爺自然也要入夥,這回明麵上的金盆洗手,是拔“常勝山”的香頭。
當時卸嶺群盜勢力衰退,許多人並不知道三爺就是“摸金校尉”張三鏈子,再加上當時的那任盜魁雖然身份較高,但聲望遠遠不及張三爺,所以他這舉動,鬧得比盜魁撤夥的動靜還大,是當時綠林中的一件盛事。
那些個江湖後進,誰不想開開眼界?及到陰曆六月十五,果然賓客盈門,齊聚一堂,所到之輩,無不是江洋大盜、綠林響馬,桌椅從正堂排至大門,邊廊兩廂裏也都擠滿了人,好多輩份低的人,都隻能在邊上站著,沒地方入坐。
排好了坐次輩份,先要開設香堂,叩過祖師武聖真君,動起拔香大禮,其實這也就是走個過場,但俗禮總歸是不能免了,更不敢怠慢輕視,眼瞅著天上的月亮圓了,星星也差不多都出齊了,便請出卸嶺盜魁端坐正堂神位之下,兩邊司儀抬了一口香爐在堂前,裏麵插點了十九柱大香,插香的陣法是“前三後四,左五右六,當中間插一柱獨香”。
一通鑼鼓過後,行禮在即,觀禮的各路黑道人物頓時鴉雀無聲,這時由張三爺走出來,在盜魁麵前行半跪之禮,當時的綠林道是“入夥易、拔香難”,一般人根本不敢拔香,普通的盜夥想洗手不幹了,除非是親爹娘或老婆孩子出了大事,家裏的主事者不得不回去,這才敢提金盆洗手的事,舵把子派人一查確實是這麼回事,才能讓他拔香,否則有殺無赦,雖然張三爺身份不同,可還是免不了這套過場,先要在盜魁麵前陳述拔香的理由。
張三爺先稟明“拔香撤夥”的原由,無非是說如今舊病纏身,又有妻兒老小牽連,難以再做殺人越貨之舉,還望祖師爺和舵把子高抬貴手,容弟子全身而退。
盜魁聽罷趕緊將張三爺扶起,陪笑道:“恭喜三哥金盆洗手,激流勇退難能可貴,世上黑白兩道哪一邊都是水深火熱,能熬到這一天可真太不容易了,有道是——風雲常際會,聚散總無期,拔香撤夥,義氣留存。”
於是張三爺在盜魁的陪同下來至堂前,到香爐邊站定了,念動拔香頌子:“滿天星宿布四方,常勝高山在當中;流落江湖數十載,多蒙眾兄來照看;今日小弟要離去,肯請眾兄多寬容;小弟回去養老娘,還和眾兄命相連;來兵來將弟傳報,有火有水弟通風;下有黃土上有天,弟和眾兄一線牽;鐵錘碎牙口不開,鋼刀剜膽心不變;小弟虛言有一句,五雷擊頂家難全;遙祝魁星聚金光,常勝香火蓋昆侖,替天行道永流傳。”
綠林道上無論是誰拔香,都要念這篇頌讚詞,說自己家有老母要奉養,是取“百善孝當先”的由頭,無論攔著人家做什麼,縱是有天大的借口,也不可能攔著人家盡孝道,雖然三爺自幼孤苦無父無母,可仍是要按原文念頌,絲毫不能更改,而且念頌的過程中,更不能有一字口誤差失,也不能中途停下來想詞兒,否則即被視為心中有愧、意圖不軌,周圍的群盜將會立刻上前亂刃相加,將念頌讚者剁為肉醬。
全篇頌讚子共有一十九句,每念一句,便拔一柱大香,等張三爺的頌詞都念畢了,爐裏的香也就拔完了,這時舵把子立刻對他拱手抱拳稱喜:“三哥好走,什麼時候想家了,再回來喝杯水酒。”到這就算是成了禮,從此以後,張三爺與綠林道的俗務再無瓜葛,四周眾人同時上前道賀,宅院外大放鞭炮,鼓樂鳴動,下人們隨即開上席來,一時間水陸陳橫,杯幌交錯,賓主俱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