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玉出門了,軍中這兩天的氣氛十分緊張。而究其源頭,則是虞蘭抵達西夏軍營當日,那位耶胡總管向連玉提出的,給西夏王進貢爐鼎一事。
在西夏軍被李彥玦打成喪家犬之前,巫馬琉尨的爐鼎來源多種多樣。有從外族買回來的奴隸,有和鄰國戰爭中俘獲的俘虜,還有一些被強擄來的無辜少女。但如今是處於戰爭期間,軍隊流亡逃竄,這爐鼎的補給來源就隻剩下了一處——士兵家屬。
西夏是個遊牧民族,人人善騎射。出於補充糧草以及危急時刻補充兵力的考慮,所有士兵的家屬都是一直跟在軍隊後麵,隨著軍隊的移動軌跡遷徙。眼下,十萬士兵的家人親友便在軍營後方駐紮休憩。
西夏王要補充爐鼎的風聲一放出來,立刻軍中人人自危忐忑不安——巫馬琉尨究竟是個什麼貨色誰都知道,那些被送進他營帳的少女下場如何,再也沒有人比這些士兵更清楚。為君分憂這話說著好聽,但真要把自己的家人推入地獄火坑,誰也沒缺那麼大的心眼。
這個時候,負責挑選爐鼎一事的連玉自然就成了眾矢之的,稍有行差踏錯,他在軍中累積的聲望便會分崩離析毀於一旦。由此可見,那個麵相孤寡的耶胡總管,的確是沒按什麼好心。
對於連玉來說,化解危機的唯一方法,便是將他自己放置在與士兵們的同一戰線上,家人親屬也受到威脅,共同成為殘暴的西夏王的受害者。但問題是,連玉作為孤身前來西夏的外族人,他並沒有什麼心愛之人可以作為西夏王暴虐之下的犧牲品。
虞蘭的目光又在賬內價值千金的珠寶綢緞、體貼細心的補藥羹湯上掃了一圈,最後定在自己身上。心裏便跟個三百六十度燈泡似的透亮。
難怪連玉要在眾人前對自己做出一副捧在手心裏寵愛深情的模樣,難怪在軍中行事低調的他突然就開始為了自己奢華鋪張一擲千金,難怪將自己帶回來時,他編了個“百夫長之妻”這樣不倫不類也就隻能哄哄傻子完全遮掩不了的借口。
因為連玉從頭到尾根本沒想過遮掩。
他就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了一個放在心尖尖上癡心不悔願意舍身相護的戀人。
所以當這個戀人和其他士兵家屬一樣被西夏王殘忍加害時,他才能悲憤交加,與眾士兵同仇敵愾,徹底掌控民心。
虞蘭將手中的大核桃放在茶幾上,拿起一把敲核桃的小錘子晃了晃猛地敲上去。核桃應聲四分五裂。眼睛眨了眨,嘴角便揚起一抹顛倒眾生的笑意:
連玉啊連玉,你把我帶回來,卻原來是想將我當做一把白白出力的棒槌。嗬嗬。
虞蘭這邊正虐著堅果呢,就聽見帳門外傳來一陣動靜。
一道陰陽怪氣趾高氣揚的聲音怒喝道:“大膽!本官乃是王上親封的皇家總管,一言一行皆秉承聖意,你一個小小的護衛兵竟敢阻攔本官,是準備了幾顆腦袋來砍!”
隨即便是一陣踢打肉.體的鈍響。
守門的侍衛悶哼幾聲,氣息有些不穩:“總管恕罪,小人,小人自然是不敢攔著總管的。隻是連將軍臨走之前吩咐過,不許任何人……”
“混賬!”耶胡總管打斷他,“連將軍連將軍,到底這軍營裏是連將軍說了算還是王上說了算!你還有沒有將王上放在眼裏?!簡直是目無尊卑大逆不道!”
侍衛自然又是一陣慌亂解釋。
虞蘭從軟榻上坐直了身子,對門外這場對峙並不感到意外:不枉連玉做了這麼多勢,該來的總算來了。不過花了兩天時間才想通“百夫長之妻”另有蹊蹺,這位總管的智商真是,嘖嘖,十分感人。
她起身整了整衣服,拿起軟榻旁的麵具戴上,手指在腰間的針帶上摸了一把,慢慢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