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看著他,搖頭笑著。
葛叟接著道:「我說留,自有這留的好處。皇朝也罷,天下也罷,你南瞻部洲也罷,都跑不了一個『劫』字,你黃冠子出世就是想化『劫』為無,但廟堂之劫,天下之劫,這都乃是天意,你若身居廟堂,那廟堂之劫便也就是你的『劫』,你若不留,那劫不劫的,到時又與你何幹啊?」
「老哥哥說的是。」李淳風提起麵前的酒壺,壺中已經自己滿了,他斟出一杯來,看著遠處雲層交錯之處空出來的黑色的內海。
葛叟此時已經走了,李淳風不用回頭就知道。
自打他來到九天,他已經聽到無數次有人這樣對他說。
葛叟說的對,那些人說的也對,對一個「人」而言,活一世不過就是為了能夠盡可能地逍遙自在,百姓如此,王侯將相如此,他們修道之人更是如此,眾生皆如此。
但他不同,在「人」的意義之外,他更是南瞻部洲人,南瞻部洲眾生的那種好奇本性和深不見底的欲望在他身上也同樣存在,從本質上來看,他和那些言及「扶桑」的水手,還有皇帝沒有任何區別,他深知這一點。
李淳風知道那些人說的「劫」是什麼,起碼他大致知道會有那麼一「劫」,他的天道之術本就可以讓他看到未來。而袁天罡的人道之術則能讓他看到那些他想看到的。
魏大人斬龍當日,皇帝便被涇河龍王陰魂纏身,他奉旨夜觀星象,測了未來之事,又把自己看到的「變」告訴袁天罡,袁天罡根據此畫出了陣法。
陣法中有什麼他沒有全說,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別人說。
皇朝的崩塌、天宮降下烈火、惡鬼從裂變的大地湧出、天兵如雨般落下屠盡眼前能見到的一切……
「是這樣嗎?」袁天罡問。
不,不是這樣。
是這樣的話他也就不好奇了,那不過是戰爭。
他見到的是最讓他恐懼,但又忍不住想要看個究竟的場景。
那是一片虛無,任何事物都沒有,不單單是皇朝、城市,也沒有天和地,沒有人,沒有鬼,沒有天兵,沒有神,沒有佛,甚至沒有光,沒有影,沒有大,沒有小,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他對袁天罡歎了口氣,「大概那就是所謂的『劫』吧……」
皇帝自是不知道這些的,起碼他沒有和皇帝說白,他二人隻能稟奏說是天有異象,恐有災禍。但他不能確定皇帝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畢竟那個皇帝是李世民。
「『劫』……」他抿了一口酒,念叨著,「有趣,我還真想親眼看看呐……」
說罷,他站起身,將杯中餘下的酒灑在身旁,劃出一道琥珀色的光,他伸手將光道從地上扯出,變成隻容一個身形大小的光門,大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