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裏同時浮現的還有另外一幅畫,畫中的人依然是她。站在采風閣的欄杆前,高高的,遺世獨立,海風將她的發絲衣裙翩翩向後打,形嬌骨纖,凝目遠視,視線拉得極長,卻沒有落點。
那晚,她並沒有細看他那一幅畫,竟不知現在回想,依然記得如此清楚。他畫的她,那不顧一切的一意孤行,已臻極致,到最後終於隻剩絕望。
這是當時他眼裏,看到的最後的她。
他畫畫總在精致畫筆之下獨抓神韻,極準。有時候,她都禁不住懷疑,被他那雙總是無意顯露風流的雙眼一掃,還有什麼是可以隱藏的。
閱人無數啊。可以這麼理解嗎?
有什麼東西在心裏慢慢破土,像要掀開朦朧的一角,但帷幕後麵到底掩藏著什麼,她直覺地,不太想去弄清楚。
“牽衣?”
耳畔傳來疑惑的聲音,肩上搭上一隻手,想引起她的注意。她如夢初醒一般,抬頭望著那隻手的主人,目光仍舊有些發直。
譚中柳眼有笑意地在她與畫之間幾個來回,問:“牽衣在看什麼?”看得目不轉睛,說是神魂顛倒都不為過。但若仔細看去,輕易就能發現她眼中看的根本就不是這幅畫。
梅牽衣看著他,雖然自覺比不上他的“察言觀色”,但他眼裏的情意卻絕不會錯看。閉閉眼,再睜開時,不知怎地,忽然湧起澀澀的酸楚。
“我在看……。”她想回答他,張口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幹脆就不回答了,微微笑了笑,道:“譚二哥現在就不怕再有一個牽牽從畫裏走下來了嗎?”
譚中柳哈哈笑了兩聲,從她手裏把畫接過來,道:“再走下來,牽衣也隻有一個,就是譚二哥的妻子。”
他目光認真,像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心弦輕震,彈出一段說不出的曲調。正好這時窗口被“咚咚”敲響,飯菜被推送了進來。想起現在非常時刻,正事還有一大堆,她實在是不該在這種時候去琢磨那些遙遙莫名的念頭。
不再去理會若那畫裏走出個人來,最後會是一個還是兩個梅牽衣,她隻努力地吃著熱騰騰的飯菜,讓身子暖和起來。再打坐行氣一個周天,確定內力暢通無阻,氣力也都回來了,才睜眼從床上下來,譚中柳毫無意外地坐在桌案前寫字。
無意輕瞥了一眼,知他素來書畫入武,所以對他筆下字跡會呈現鐵畫銀鉤、刀光劍影,她並不意外。隻是那筆畫裏隱含的與當初迥異的招式,仍舊讓她忍不住疑惑。
閉閉眼,將這總幹擾她的混亂思緒壓下。現在沒空理會這些,也沒必要在意這些,等眼下的當務之急解決完了,自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弄明白他身上的問題。
她武功恢複,緊閉的空間已經不再是他們的牢籠了,輕而易舉就打破了一麵窗戶。有不怕死的要來查看,她手起掌落,將他打暈,然後往他們的新房裏去。
新房與他們被軟禁的房間隻隔著一個院子,都是在譚中柳居住的小院,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主人失勢,如今院子裏除了在“囚房”看守的幾個守衛,連一個下人都沒有剩下。洞房的熏香爐火早已散盡,紅燭換新,喜氣依舊,桌上的喜宴也已經撤走,清掃幹淨。新婚當日,洞房染血,床褥已被換下,但仍舊是大紅的喜氣顏色,這間屋子也不像沒有人住的模樣。
心裏微微泛酸,這明明是他們的房間。
譚中柳在旁邊有些無奈地解釋:“爹和伯父到底是有忌憚過梅莊,擔心有人察覺到牽衣不在,所以讓人假冒牽衣留在這裏……。”
“不,若是忌憚梅莊,他們不會這麼對我!”不想去追問他是不是也一同住在這裏,她當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隻想著找點當晚的藥酒和熏香的殘留,看能否識別出藥物,讓葛意舟的徒弟配出解藥來。錢塘離金陵雖然不遠,但也不近,遠嫁的女兒在他鄉受了欺負,父母不在身邊,也沒人知道。不然,那被關的龍女也不會找柳毅幫忙了。武林山莊就是打定了這個主意,所以才停了一切風聲活動專門等著將她娶進門,所以在她出嫁前那些日子,江湖才會如此平靜,因為他們早已穩操勝券,等著她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