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天光,還有一個時辰。
龐斑負手而立。
這座破舊的山神廟,便是當日浪翻雲出手架梁,救下風行烈的地方。
他雖沒有見過浪翻雲本人,但卻似乎可以感受到那日覆雨劍爆發出的絕世威能。
方夜羽等人已經被他打發去尋找擄劫靳冰雲的那人,龐斑有種奇異的直覺,似乎那人與他有著匪淺的關係,那是一種發乎心靈的奇妙感應。
至於靳冰雲……
龐斑輕歎一聲,俊偉如同大理石雕的麵容,閃過一抹極淺淡的痛苦神色。
這種苦痛,他已不是第一次品嚐,二十三年前,在夜空中劃過的淒美流星之下,他便明白了放棄是怎樣一種苦澀滋味。
一世之事,冷暖自知,又有取舍之間,是恩是情,多付流水。
然而……你痛我可知,我痛又誰知……情緣一字,血肉連心,若非太上忘情,並不是舉劍割斷者,就不會痛啊!
說言無情被棄者還可淋漓痛哭,而舉劍斬情者隻能默默承受,此情何堪,至不可說,不可思,這樣就是一生一世!
然窺探大道者,多少前輩先達,莫不如此!
這種孤獨,本就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龐斑自令人魂銷神斷的回憶中脫出,歎道:“厲兄早已大駕光臨,為何吝嗇不肯現身一見?”
室內的光線忽地一暗,一個雄偉如山的白衣男子已經出現在廟門口。
較之十六年前,厲若海的容顏幾乎沒有變化,隻是舉手投足間,卻隱約帶有一種“道”的韻味。
龐斑微笑道:“龐某俗務纏身,勞厲兄久候了。”
這話不啻說明,厲若海來了已經不止一會,而他龐斑,亦是深知這一點。
厲若海默默無言,他緩步走進破敗的殿內,仰首眺望屋頂斑駁的彩繪花紋。
龐斑淡淡道:“厲兄是為了令徒來尋龐某?”
厲若海搖了搖頭,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傳來,“小兒輩自有緣法,有何相幹?厲某今日此來,隻是為了提醒龐兄,莫忘了當初未完的約定。”
龐斑愕然,隨即失笑,道:“龐某還以為,那個約定在十六年前已經失去了它該有的意義。”
厲若海淡然道:“當時勝負未分,怎能算完?”
龐斑一聲長笑,道:“龐某是否可以認為,厲兄言下之意,是自信如今能夠穩勝龐某了?”
厲若海不答,良久,才緩緩道:“龐兄傷勢固然痊愈,功力亦有大進,孰勝孰負,猶未可知。但龐兄此時心魔之重,亦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龐斑笑聲驟止,驚異地掃了厲若海一眼,苦笑道:“厲兄說出這話,足見高明,我真懷疑,是否是因為之湄將她高超的眼光也傳給了厲兄你呢?”
他一掃適才的冷冽傲慢,語氣變得很是柔和,甚或帶著一絲傷感。
厲若海冷冷道:“龐兄慎言。”
龐斑不以為意,隻是淡淡一笑,目光中露出些須懷念的神色,忽然問道:“厲兄是否已經堪破情關?”還未等厲若海回答,他又自顧道:“這個問題,厲兄不必回答了,因為無論這答案是‘是’或者‘否’,龐某都不想知道。唉,緣有先後,份屬淺深,縱有萬千心事,終成流水,生命的本質便是這般無情。”
厲若海明亮如星辰的眸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怒意,語氣卻平靜之極,“龐兄三番兩次想要激怒厲某,是否以為,你我一戰,是擇日不如撞日?”
龐斑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厲兄放不下,龐某亦放不下,如此一戰,倒也有幾分看頭。”他笑罷一歎,“龐某原以為厲兄再不會出山,因此打算約浪翻雲一戰,現在看來,丈二紅槍豪情未冷,如此,覆雨劍也不得不排在後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