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尋撇過頭去,冷聲道,“不勞你掛心。便是跛足,那亦是命。”額際有豆大汗珠滾落,他隻覺痛得幾乎要忍不住悶哼出聲。
雲歸伸手抬起向尋的下巴,見得他隱忍的神色,嗤笑道,“有什麼好逞強的?”看著向尋原本清雅的麵容,因疼痛而別有風情,不由言道,“太子如此模樣,可謂傾城。”
向尋本就因雲歸動作而暗恨,聽了這話更覺得如火中燒,“我哪比得雲公子傾國之姿!”
雲歸聽了當下甩開向尋的臉,“說罷,你下地所為何事。”語氣疏離淡漠。等了半晌,才見向尋終究妥協下來,用下巴一指角落方向。
順著去看,便見得孤零零的夜壺待在角落,霎時間,雲歸臉上的表情分外精彩。他竟忘了這茬。這算個什麼事?他救了他,醫治他,本就不易,如今竟還要伺候他拉撒?若是在前世,他必然別無二話,說不得還甘之如飴。隻是如今,如今明明是向尋虧欠他良多,何故上天這般不公?莫不是前幾世都是他欠了他的?所以如今要用兩世償還?
雲歸閉眼深呼吸幾次,才緩緩睜眼,眼裏再無其餘情緒,默然走向角落,將夜壺一段路一段路踢至床邊,“太子慢用。”說完,便快步離了屋內。
向尋卻是愣在原處,久久未有動作。本來,他心有竊喜,自他受傷,便處於下風,多有憤恨,讓他給他提夜壺,是最好最狠的回擊。他等著看雲歸被羞辱了的神情。可是等得他看見時,雲歸臉上眼裏的哀痛之色,讓他心裏莫名堵得慌。那哀痛之色那般沉重,讓他的心也沉重。
又回憶起初見時,那張還顯稚嫩的臉上,顯現那樣避之不及的仇惡之色。他愣愣想到,或許雲歸當真是恨他的。所以可以在他將死時袖手旁觀,所以可以明知他身份,還肆意冷臉相待……
隻是他不明白,這是為何?他從未傷過他,害過他,亦未有傷害過他的家人親朋,為何要這般待他?便是曾經為了拉攏他身後的雲府,打過他的主意,但到底還未動手,那究竟是為何?
待得雲歸傍晚來給他喂粥,依舊是一臉冷凝,生人勿近的模樣。直至碗已見底,雲歸將要離開時,向尋才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你是否恨我?”
聲音在寂靜的室內好似忽明忽滅的燭光,讓雲歸聽著有些不真實。他是否恨他?他曾以為自己不恨,可是又無法釋懷。他現下這般肆無忌憚地對待向尋,是因為恨還是因為無法釋懷?他不知曉,他不知自己是否恨他。
見雲歸沉默,向尋又言道,“我與你不過相遇幾回,並無其他交集,我不知你為何會這般……”
雲歸突然站起身,背對著向尋,“太子多慮了。”說完,便匆匆離去。走入夜色中,手因緊握碗沿而覺得有些疼痛,他以為自己足夠灑脫,以為自己足夠大度。前塵往事,他都可以一笑了之。可是或許一直以來,都是他自欺欺人。便是不恨,他亦無法笑對向尋,亦無法有禮相待。
他還忘不了靖三百三十年冬,他死去的那天。銀裝素裹,天地間白雪茫茫,他孑然一身,背負罵名死在午門前。銀槍撕裂他軀體的疼痛,又怎及他心裏的傷痛?
他忘不了他跪在宮門前,太監宣讀聖旨的尖細聲音,“奸佞雲歸,言行無狀,殘害忠良,禍亂朝廷,其心可株!但,念其父於社稷有功,特赦罪不及族人!奸佞雲歸,即刻投入天牢,午門問斬!”那時的他,何曾料到過這一幕?他癱軟在地上,許久都無法回神。直到看見太監冷笑的臉,“領旨罷,雲侍人!”
雲侍人?雲侍人!那時他才醒悟,原來他的一生不過是個笑話!生為男子,卻甘留後宮,侍奉於另一個男子。“侍人”不過是向尋隨意給他的名頭,多少人喊他“雲侍人”人時,臉上顯露濃重的不屑與鄙夷之色?
佞幸雲歸……罪不及族人……是他讓家族蒙羞,讓父母痛心!他是否該謝向尋,未有借機判他個滿門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