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村的畫室甚至比瑟基洛在布魯克林的寓所還要小,不同的是,畫室的空間是完整的,沒有任何阻隔,也沒有家具,牆上的作品掛得比較講究,風格有變化,因為他的兩個合租人的作品也一起掛出來,所以這不僅是一個關閉畫室的派對,也是畫家們把他們在畫室做的作品做一次展覽。
顯然離開這間畫室對於瑟基洛是不小的打擊,盡管他像上次一樣在涼水罐裏調出他特製的酒,站在放滿酒瓶的冰桶旁給客人們拿酒倒酒,但他僅僅是在盡一個主人的義務,那股昂昂然的興致可是低落了很多,尤其是那雙善於向女人調情的黑眼睛仿佛被熄滅了燈的黑屋窗口。
是的,瑟基洛甚至沒有向方靜璿勸酒,但是方靜璿卻禁不住地要讓自己再醉一次,她和男友處於冷戰階段,他對於她去東村消磨夜晚非常惱火,雖然他的夜晚是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他還認為她以東村聚會來影射他成功的庸俗,對她認同的那個倉庫世界毫無同情,因為他對那個世界比她更了解。他強悍專製,他的個性是和他的野心和他的才華共同凸現,這一點令她氣憤也吸引著她,問題是兩具身體之間爆發的熱情卻更加真實,以及****背後對年少時夢想的緊緊抓住的企圖,它們使成熟後的理性顯得很無力,方靜璿對他愛恨交加的同時對自己的失望更甚。
第一次突如其來的醉酒給予方靜璿的體驗,使她很想再享受一次。眩暈之後莫名的快樂,這大概便是微醺的狀態,方靜璿很向往微醺時短暫的真空感覺和之後的隨波逐流的軟弱的快樂,那一刻她曾經把所有的壓抑徹底忘記。可是第二次並不那麼容易醉了,方靜璿似乎喝完整杯酒仍然意識清醒。那時候她還在朝四周張望,她在等富蘭克林,也在等待醉意,那天的她將長發梳成兩條辮子,穿了一件白色綢緞中式男襯衣,中式立領敞開著,長至指尖的袖子被卷到手肘上,又寬又長的衣襟蓋住了臀部,下麵配了一條緊身牛仔中褲和夾腳拖鞋,那是她為東村無名藝術家製造的東方形象,人們稱她為AsiaBeauty(亞洲美人),盡管她是個落魄的畫家,但在下午在成名建築師麵前受到壓抑的虛榮心在夜晚落魄藝術家的聚會上獲得張揚。
那晚客人中有個羅馬來的工程師,尤其傾慕方靜璿裝飾出來的東方特性,他剃平頭,穿白色T恤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笑起來臉上有酒窩,有一股東村聚會難以見到的潔淨的活力,他的手指撚著方靜璿衣服的綢緞麵料,讚賞著方靜璿的東方服裝,但方靜璿對米蘭的時裝更感興趣,然後話題轉到了羅馬,方靜璿的酒意開始上臉,她忘記了現實,記起的是她在大學讀過的古羅馬的故事,羅馬軼事成了他們調情的載體,富蘭克林來了,但方靜璿幾乎沒有看見他,也可以說是視而不見,她被羅馬工程師迷住了,也可以說是被關於羅馬的話題迷住了,醉意不知不覺間把她包圍,雖然不如第一次那般快速,但很持久,漸漸的,她覺得房間裏呆不下了,她需要室外的氧氣,於是她來到陽台。
富蘭克林就站在室內通向陽台的門口,手裏拿著他的墨西哥啤酒。方靜璿從那裏擠過去時,似乎覺得有人在和她打招呼,但門口站著一堆人,她匆匆掃了一眼,什麼都沒有看清,便穿過長長的陽台,站到陽台另一端。
這是鐵陽台,欄杆很低,外邊掛著消防鐵樓梯,鐵製品在磚房樓群中顯得富有風格,但滲出冷酷的氣質,方靜璿覺得仿佛要從又冷又光滑的鐵陽台裏滑翔出去似的,雖然在三樓,但舊工廠的三樓,比普通樓房高了一倍,風力很強,似乎要把她從低矮的欄杆內翻掀出去,無論是滑翔出去還是翻掀出去,方靜璿有一種強烈的無法把握自己身體的危機感。
要是掉出陽台,躺在馬路上,人們都無法知道她是誰,隻有那兩根辮子和衣服能提示她的中國身份;她再一次感受隨波逐流的軟弱,身體和四肢軟綿綿的,有人走過來遞給她一杯冰水,她接過冰水抬起頭見是富蘭克林,她朝他笑笑,就好像剛才已經打過招呼,也許更像是上次派對的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