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埃德加·斯諾
1982年11月,我應斯諾基金會會長戴蒙德夫人的邀請,趁在美國之便,訪問了斯諾的故鄉密蘇裏州堪薩斯城,參觀了設在該城密蘇裏大學圖書館的斯諾文件。戴蒙德夫人在百忙之中還陪我去訪問了斯諾的姊姊和她的丈夫,他們都熱誠地接待了我,給我看了許多沒有公開過的斯諾的照片和書信。由於日程短促,我沒有能夠詳盡抄錄有關的全部材料,但在斯諾的家書之中發現了有幾封他早年給他父親和哥哥的信,內容非常真摯,從中可以看出他青年時期思想的發展和形成。因此我征得戴蒙德夫人同意,把其中幾封信複製了一份,準備帶回國後繼續研究。孰知我尚未回國,就從家裏輾轉收到戴蒙德夫人因積勞過度病逝的訃告。今將斯諾家書擇其一二譯出,一方麵作為大家研究斯諾的參考,另一方麵也未始不是寄托我對戴蒙德夫人的哀思。
——譯者
1928年7月9日
親愛的家人:
……我在上星期五抵達上海,發現這個城市籠罩在潮熱的濃霧之中。我到這裏以後二十四小時內,雨下個不停。後來天氣放晴,但熱得難受。麻布衣服是絕對必需的,幸而非常便宜,如今已有裁縫為我縫製,一套隻花七點五美元。
……你們無疑知道,上海是個國際港口。是由一個來自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俄國、日本、瑞典和挪威的代表所組成的國際法庭所管理和擁有的(除了“中國城”(5))。當然在許多方麵,它是個東方的城市,街上盡是許許多多中國人。人力車夫形成了沒有盡頭的人力運輸線。半裸的苦力在街上挑著擔子來去。中文招牌和旗子到處招展,除了在外灘,那是上海的第五大道,這條街頭的繁榮、現代化和美國化不下於我國任何城市的街道。
上海人口超過一百五十萬,是世界第二大港口城市。但奇怪的是,中國的這個最先進最富有的港口竟由外國人控製著!而英國人和美國人說這樣做是對的,當然對他們來說是如此。
但是一般的看法似乎表明,白人的優越地位正在衰微。……外國人將不得不放棄在這裏的權利,把行政管理權交還給這塊土地的合法統治者。
我不知道我能在上海逗留多久。也許三個星期,也可能好幾個月。要是我能在南駛非律賓或印度的船上找到一個工作,我可能馬上就離開。否則,我要想法找個工作留在這裏到秋天……
埃德加
1920年2月15日
最親愛的父親:
我終於接到了霍華德的信,十分高興。由於長期沒有聽到他的音訊,我開始感到不安起來。
他信中的口氣似乎很消沉,氣餒,字句之中甚至有一種失敗的調子。但這種征象出之於霍華德之手是不必過於驚慌的。他總喜歡誇大他們遇到的小困難的重要性,主要是因為他沒有能夠一夜之間成為一個有權有勢的人物。這幾乎成了他的心病。我有時認為他的這個態度是少年時代心理的遺留。他還有意識地培養這種心理。我覺得自怨自艾把自己說成是個大失敗,可以得到一種滿足。這其實是一種自吹自捧,因為認識到自己是大失敗,就說明這個人一定進行了艱苦的奮鬥,要達到常人所達不到的無限境地。但這種奮鬥對我們所有的人來說,大多數是心理上的胡思亂想。這甚至不是思索。叫什麼好呢,也許可以叫自欺欺人的妄想。
不過我還是知道這種使在紐約與生活搏鬥的人寒心的可怕的嫌惡感的。這個城市對待自己的公民是沒有安寧、秩序、平等可言的。這是一場瘋狂的爭奪,爾虞我詐,騙局重重,混亂之中看不出形狀、幽雅,或一句真理。常常使人覺得,到處是使人啼笑皆非的命運的捉弄。你能幾個小時、幾天、幾星期看著這些令人作嘔的蠢人竟把應該給好人的好東西據為已有。你厭惡地看到沒有教養的,無足輕重的,普普通通的人躋身到了可悲的一群人中間,但卻發了財,遭到各方麵的羨慕,使人覺得命運竟然讓這些不可容忍的資產者當場出醜,還拖著世界跟他們一起幹蠢事。看到這些,使人不快;地球成了一個讓正直的人無法安身的可怕的地方。在我們的麵前招搖而過的是一些沒有道德、沒有原則、無知墮落、沒有靈魂的人,他們由於環境的神秘恩寵,擠到了“十分之九的下層”之上,純粹靠錢財強占了如果根據他們完全缺乏有教養的人的種種美德,而完全不可能有權利占據的社會地位。
紐約的生活法則是令人不解的——完全不像教科書或教授們對生活的描述。辛勤工作、頭腦聰明的人為了老板的利益而拚命工作,但並沒有娶了老板的女兒,做他的公司的副總裁。而是另外來了一個浪蕩公子,誘騙了小姐失身,然後娶了她,繼承了家財。比別人早上班半小時的那個家夥並沒有迅速提拔為老板的機要秘書。他的同事稱他為傻瓜,老板認為他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