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至死方休的糾纏 -劇場的吸血姬-(1 / 3)

至死方休的糾纏

-劇場的吸血姬-

序章

「你也是安捷莉娜的戲迷嗎?」

米迦勒鼓起勇氣,對一直凝視著海報的金發青年說道。

訝異回頭的他那雙罕見的眼眸,反倒使她驚訝得倒抽了一口氣,青年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再度回視海報。

好可惜。

她打從內心發出歎息。

那是雙漂亮的眼睛,最重要的是,看起來還頗為溫柔。

對記憶中最近不曾被這種眼神注視過的米迦勒麵言,比起那罕見的左右不同色的雙眼,他溫柔的眼神更為珍貴,不過……也不可能要求對方再看自己一眼,那樣絕對會被認為自己隻是對那雙奇妙的瞳孔感到興趣罷了。

真是失敗。

米迦勒在不被發覺的情形下悄悄地歎了一口氣,雖然心裏這麼想,卻不知為何無法下定決心離開,自己也忍不住望向青年看得出神的海報。

海報中一對男女被深紅色的薔薇圍繞著,那是目前正在前方劇場上演的舞台劇宣傳品。

身穿白禮服、麵露恍惚笑容的女子,仰躺在男子的臂彎中,一絲鮮血由她胸口流下。

在她指尖有著一個即將掉落的十字架。

埋首在她咽喉的男子一身黑裝,與她形成強烈對比。

吸血鬼,以及遭受血吻的美女。

那不道德又頹廢的構圖令米迦勒微微蹙眉,她摸索著衣襟上的十字架。

「我看起來……像是她的戲迷嗎?」

「不是嗎?」

米迦勒一邊對於他的回應感到訝異,一邊如此問道。

依照米迦勒觀察,這座城市裏的男人們多半為她瘋狂,有許多人因為無法忍受一天隻有一次公演,而偷偷地撕走海報。

「因為你一直看著那張海報,所以我以為你也想要一張。」

到處張貼海報是米迦勒繁雜的工作之一,所以她可以輕易拿出沒有沾上漿糊的幹淨海報。

如果他想要的話,送他一張也不成問題。

她一邊這麼想,一邊仰望著青年。

隻要能夠離開那個全是些討厭鬼的劇場外出,就算是要背著大包小包,提著沉重的漿糊罐也都隻是小事一樁,因此米迦勒還滿喜歡這份張貼海報的工作,

而且,如果還能讓這位看似溫柔的男士因此感到高興,那麼她的辛苦就有了代價。

就在米迦勒內心有著這種想法時,男子的回答卻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我不想要,那不合我的興趣,就戲劇的宣傳來說是很不錯,但這個……沒錯,你不覺得太過不道德了點嗎?」

米迦勒原本以為他會感到高興,所以這樣的回答讓她有點失望。不過這段話的內容倒是很對她的味。

說實話,其實米迦勒也不怎麼喜歡那出戲。

可是……米迦勒再度看著青年思考著。

他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出頭吧。

同樣年紀的青年多半著迷於頹廢又充斥情欲的這出舞台劇,但是從他口中說出的形容詞卻是宛若出自白發老婆婆的『不道德』。

這種落差讓米迦勒不禁笑出聲來。

「很奇怪嗎?」

他的聲音裏飄蕩著些許笑意,題不他並未生氣。

不過,米迦勒卻因為強烈意識到自己在取笑初次見麵的對象,而感到不好意思。

「對、對不起……」

「你可以告訴我是哪裏奇怪嗎?」

「……因為我覺得你明明還很年輕,卻挺一板一眼的。」

米迦勒老實回答後,視線從海報移開轉而看向她的青年覺得很有趣似的笑了起來。

「被你說年輕……令人有點難為情呢。」

「那、那個……」

「你不必在意也沒關係,我常被人家說二板一眼』。」

她心想「果然如此」,再度露出微笑。

青年的手突然伸到米迦勒頭上。

本能反應。

每當有人這麼伸手對她時,通常都是毆打她的時候,因此,米迦勒不禁全身僵硬了起來。

她的模樣令青年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咦?」

青年溫柔的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頭發後馬上離開。

直到幾個月前,這種摸摸頭的行為對她來說極為普通。她雖然挨過罵,但從未像來到這座城市之後如此般被狠狠地打過。

輕撫頭發的溫柔觸感…………

溫暖的手再也不會伸向自己了吧。

米迦勒的眼淚撲簌簌流下。

她明明已經決定不再哭泣,但那溫柔的動作宛如導火線般,誘使她淚如泉湧,晶瑩的眼淚湧現、溢出、滑落。

青年傷腦筋似的遞出手帕。

米迦勒接過一如想像般潔白、又有著整齊褶痕的手帕,貼在臉頰上。

「對、對不起,我好像突然……」

「你不用在意。」

「可是……」

「小孩子隻要坦率地表達出感情就好,等到長大以後,很多時候就算想哭也不能哭、明明不想笑卻非得一直笑著不可,所以要趁『因為是個小孩』而能被原諒時,盡情地哭、盡情地笑、盡情地生氣。」

米迦勒因為青年的話而破涕為笑。

「行不通的,我不會『因為是個小孩』而被原諒的。」

「以你的年紀都無法被原諒的話,那就是周圍大人的錯。」

「……沒辦法,為了生存,總是要承受些苦痛不是嗎?」

米迦勒這麼說完後,青年立即露出悲憫的神情。

她明明就討厭被人家所同情,但被他以那種表情注視著,卻莫名地感到開心,她將手置於胸前的十字架上,喃喃說道:

「那是沒辦法的。」

「……別太習慣那句話比較好。」

「……」

「唉,說不定這也是『沒辦法乙的事。」

因為青年的話,令她又笑了出來。

然後,他鬆了口氣地笑了。

「想哭就哭……雖然我這麼說,但你能夠笑出來我覺得很高興。」

「你喜歡笑容嗎?」

「隻要不是強顏歡笑的話,我當然喜歡。」

「現在的我不是強顏歡笑唷,」

米迦勒這麼說著露出微笑,青年也綻放出笑容。

「你的笑容像白色的小花,看了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你是指我很平凡嗎?」

「你討厭平凡嗎?」

「你真不懂女人心呢,沒有女生會因為被說平凡匝局興唷!一

米迦勒不否認受到打擊,但也沒有特別生氣,因為她從以前就常被人家這麼說。

「你那樣會被喜歡的人甩了唷,一定要對她說『你像朵盛開的薔薇』才行,一

她邊笑邊說地揚起視線後,發現青年正凝視著海報,表情嚴肅到令人難以相信那張臉曾對自己微笑過。

「盛開的薔薇啊……」

「沒錯,安捷莉娜很適合被那麼稱呼吧。」

她是米迦勒引以為傲的姊姊。

美麗、多才、溫柔:;直到幾個月前。

「不過……病了,變成隻能在暗處綻放的花朵。」

「……咦?」

米迦勒沒聽清楚他的喃喃低語,反問說道。

但青年仿佛什麼話都不曾說過似的,搖了搖頭。

「喂……」

米迦勒不想繼續看到青年的嚴肅表情,希望他再度微笑,於是她試著拉了拉他的衣擺。

她竭盡全力的童稚舉動如願以償地招來他的注意。

當他轉過來時,已是滿臉溫柔的笑容。

「我叫做米迦勒,你呢?」

「……卡爾。」

米迦勒自我介紹的瞬間,青年微微一愣,不過他馬上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那是北方國家以前一位很厲害的國王的名字對吧?」

「嗯,你很清楚呢。」

青年誇獎般輕撫她頭部的觸感令米迦勒十分開心。

不過,對於因此而開心不已的自己,她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脫口說出惹人厭的話來:

「可是,大哥哥看起來似乎不怎麼厲害呢!」

「是嗎?」

「感覺也不像國王。」

不過,倒是跟王子的形象很合。

她一邊那麼想著,一邊凝視著眼前那張臉龐,自稱卡爾的青年臉上浮現奇特的表情。

「……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我確實跟威嚴扯不上關係。」

青年淡淡地微笑著。

「不過,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滿厲害的唷。」

「真的嗎?」

「嗯。」

青年一邊笑,一邊輕撫她的頭。

那是隻冰冰涼涼的大手。

在宛若某種預兆般染紅街道的夕陽下,米迦勒不斷對青年發出天真無邪的笑聲。

1

「好冷……」

米迦勒一下載客馬車旋即如此喃喃說著,她把罩在肩上的披肩緊緊纏在頸上。

才剛入秋不久,也沒聽說有必須穿得如此厚重的寒流來襲,但從行人的服裝以及訝異注視自己的表情判斷,也知道今天應該算是暖和的。

可是,她覺得好冷。

冷得受不了。

出身法國南部巡回劇團的米迦勒本來就怕冷,來到倫敦已經好幾年了,她早已習慣了這座都市的氣候。記得在一星期之前,她還完全沒問題才是。

可是,幾天前她突然感到異常寒冷。

最初,米迦勒以為自己感冒了。

但是,她又沒發燒,隻是覺得寒冷、不停地打顫。

為什麼會這樣?她一直思考著、思考著、思考著……然後回想起,十三年前也有過類似釣經驗。

當時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如此確信的米迦勒前去請教熟識的吉普賽占卜師。

老婆婆深表同情之後,告訴她比自己更能提供建議的人,並給了她寫著那人住址的紙條。

米迦勒相信婆婆對於潛藏在現實之下另一個世界的了解,她對身兼雇主的叔叔謊稱說要去看醫生,試著去那個地方拜訪,但是……

「真的是這裏嗎?」

她到達的地方出乎想像地豪華。

那是一座即使說住在裏麵的是超級富有的年輕寡婦、或歐洲著名的女伶……也不會令人產生質疑的豪宅。

是因為高牆圍繞的遼闊建地裏,有著精巧舒適的建築,以及種滿繽紛花朵的前院,使人產生了這種豔麗的聯想吧。

為了謹慎起見,她詳細比對了紙條與門牌上的地址。

沒錯,就是這裏。

原先對造訪對象所抱持的想像與這座宅院的落差,令米迦勒疑惑不已,她朝著以薔薇浮雕裝飾的精致門扉喊了聲「不好意思」。

米迦勒想麻煩門房代為傳達。

可是,卻沒有人回應她,她枯等了好幾分鍾仍然無人出現。

覺得奇怪的米迦勒試著從縫隙往裏窺伺,卻沒看到門房的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

這麼豪華的宅邸不可能沒有門房。

剛開始她還以為門房大概是有什麼事而暫時離開工作崗位,但就算如此還是太奇怪了。仔細想想,這根本就不合理,門房即使另有要事必須離開時,也會安排替代的人手吧。

「喂,沒有半個人在嗎?」

米迦勒試著稍微提高音量問道。

身為一個女演員,她對於自己的嗓門深具信心,就算人是在家中午睡,米迦勒也有自信能讓對方聽到。

但是,依然沒有任何的回應。

傳到她耳裏的隻有微風吹動花兒的沙沙聲響。

「真是的……沒辦法了,」

這是門房的問題,不是我的錯。

米迦勒小聲地如此喃喃說道,同時嚐試輕輕推門。

她原本想說如果有上鎖的話就下次再來,但精致的門扉卻出乎意料地輕易被她開敔了。

「真是不小心呢,不過幫了我大忙……打擾了。」

米迦勒低聲說著,同時踏出腳步,然後,她驚愕地停下了步伐。

寒意消失了。

即使穿上嚴寒時期的厚重毛織品,又將披肩一層層纏上也去除不了的寒意,就在瞬間消失了。

「為、為……為什麼?」

不是陽光變強了,也不是風勢止歇了,而且她前進的距離也僅有一步。

可是,米迦勒卻感覺季節突然回到了夏季,僵硬的身軀鬆弛下來,硬邦邦的臉頰也浮現溫暖的笑意。

看來老婆婆介紹的對象沒錯,這裏的主人似乎有解決問題的能力。

仔細想想,能夠在距離倫敦都心不遠的地方擁有這樣的房子,就表示他具備著一定的能力吧。

當然,在這世上也有明明毫無能力,卻光靠一張嘴吃飯,類似騙子的人存在。

但是,對方是能夠在瞬間消除那股寒意的人,這份能力一點都不需要懷疑。

堵塞在米迦勒胸口的東西消失無蹤,她心情輕快地踏進玄關,拉動門鈐。

沒有回應。

已經過了中午,但不隻門房,就連女仆也在休息中嗎?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打算再度拉動門鈐,就在那一瞬間,眼前的門扉開敔了。

「誰啊?」

似乎不太高興的聲音詢問著,一時之間米迦勒有些膽怯。

「是依莎貝拉婆婆介紹我來的,我叫米迦勒,那個……」

米迦勒想看清楚對方的臉而抬起頭來,話說到一半卻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有種奇怪的感覺。

她不知道是哪裏奇怪,怎麼個奇怪法,總之就是有種違和感。

為什麼自己如此在意?米迦勒目不轉睛地凝視眼前這名青年。

他還很年輕,臉頰周圍的肌膚感覺像十幾歲出頭,但以長相判斷,應該超過二十歲,而氣質則是像是二十歲後半……也就是說,年齡不詳。

他身材中等,跟嬌小的自己相比,隻高了約一個頭,以男性來說,算是比較矮的。

混雜著金色的棕色頭發,平時應該梳理整齊,現在因為處於熟睡時被吵醒的狀態,所以略顯淩亂,有幾根發絲還垂到額前。

他的瞳孔彷佛頂級藍寶石般湛藍,不僅如此,他注視米迦勒的眼神卻冷漠無比,彷佛在冰點以下。

容貌……以男性來說極為細致,看起來有些神經質,隻要去除不悅的表情,說不定還稱得上是個俊美男子。

乍看之下,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不過,如果他真的是在這種氣候中剛起床的話,那麼他的服裝又讓人覺得太過整齊。可是,如果以即使在家也穿著整齊的人,在稍微打盹時被吵醒來解釋的話,倒也無話可說。

服裝像紳士般非常高雅,一看便知絕不可能是傭人的打扮,所以他或許就是宅邸主人的親感或弟子……也說不定。

「米迦勒?啊啊,確實說過有個有著天使名字的女生會來呢……」(譯注:米迦勒為聖經中出現的天使名。)

在經過一段仔細觀察的長時間沉默後,青年以終於想起來的表情說道:

「不過,你看起來不像吉普賽人,你跟那位婆婆是什麼關係?」

「我們以前一起旅行過。」

「……旅行?」

「來倫敦之前,我待在巡回南歐城市與鄉村表演的旅行劇團裏。旅途中,我們遇到一群受到襲擊、幾乎全部被害的吉普賽人,我藏匿了其中幾位,並將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是在那時候遇見依莎貝拉婆婆的。」

「襲擊?」

對於青年皺起眉頭的詢問,米迦勒簡單地回答:

「我想應該是被附近的村民所襲擊吧。」

「村民?為什麼?」

「因為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吧,因為不怪罪給誰就無法忍受,所以選擇吉普賽人當代罪羔羊,這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青年似乎受到了衝擊,米迦勒則隻是淡淡地微笑著。

過著流浪生活的人們必須把那些不幸當成『常有的事』。

從未離開過出生的村子,就此度過一生的人,多半都很討厭異鄉人,即使是平常溫柔、老實、善良的基督徒,一旦發生了什麼變故,也會毫不猶豫地拿外地人當祭品。

住在首善之區。倫敦的這位青年大概無法體會,但那真的是『常有的事』。

自己還算是幸運的了。

應邀在祭典時表演而到處遷徙的劇團,隻要沒出什麼大事,就不可能會遭到追打。

但吉普賽人就……

「大家都討厭流浪者,因為他們給人一種『做了壞事後會馬上逃跑』的印象。」

「可是……」

「唉,其實也確實有不少人真的是這樣,雖然以偏概全很殘酷,不過這也沒辦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嘛。」

對於米迦勒開朗的言論,青年眉頭深鎖,未發一語。

那副模樣讓她對於青年的印象稍微好轉。

隻因膚淺的同情,就輕易說出「別再過那種生活」的人令人無法信賴。

水不流則腐。

無法忍受單調的人會希望能過著充滿變化的旅行生活,即使明白那樣做會萌生風險,但因為若不那麼做就會感到窒息,所以會一直持續著旅行。

那是以安全或保障為首要考量的人所難以理解的衝動吧。

米迦勒從懂事之前就在旅行,現在則是已經定居下來,因此自己能同時明白二者的心情。

所以,米迦勒才會覺得,彼此都認為對方難以理解是件莫可奈何的事。

「哎,就是因為這樣,不是吉普賽人的我才會認識了依莎貝拉婆婆。不過,會在倫敦重逢則是純屬偶然。」

講得愈詳細心情就會愈沉重吧,米迦勒結束了這個話題,但青年卻一副還想再說什麼的表情,不過……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地點了點頭。

「然後,你有什麼事?」

「等一下,你打算讓我在這裏說嗎?站著說?」

他或許有著強烈的使命感,不想讓奇怪的人接近主人,但再怎麼樣,也沒有在玄關前站著說的必要吧?

好不容易稍微好轉的印象隨即恢複原狀……不僅如此,米迦勒對他的感覺正在往下修正,她粗聲道:

「我確實很窮,也付不出委托費,但因為這樣就讓我待在玄關前,不會太過分了嗎?」

「不,不是因為那種理由讓你等在這裏,我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

青年有些尷尬地欲言又止,一臉為難地別開視線。

「……裏麵不僅亂七八糟,而且也沒有東西招待。」

「請您不必介意。」

青年因為她形式化的回答,無奈地搖了搖頭後,為了請米迦勒進門,將門大大地敞開。

「打擾了。」

米迦勒一踏進門,就聞到一股灰塵的味道。

她一麵感到奇怪,一麵以逐漸適應黑暗的眼睛環顧四周。

「……」

那是幅讓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走廊角落堆積著成團的灰塵,她驚訝地將視線向上移動後,發現天花板上也結滿變成灰色的蜘蛛網。

這裏的情況簡直像個空屋!米迦勒呆呆地想著這兒到底是雇用了怎樣的女仆。

從現狀看來,這棟房子肯定沒有女主人;不過,就算直接的監督者不在而沒有徹底打掃,至少也要命令她將玄關與廁所清潔幹淨,這是雇主的職責吧。

等她見到這裏的主人後,給他一點忠告吧。

青年丟下一邊思索一邊四處張望的米迦勒,開始爬上樓梯。

「等一下,」

米迦勒急忙對那個背影喊道。

「……什麼事?」

「我該在哪裏等候比較好?」

「等?」

看到似乎無法理解而皺起眉頭的青年,米迦勒比他更為困惑。

二層樓以上的獨棟住宅,一樓多半是客廳、餐廳、廚房、浴室等,二樓則是各自的寢室。

所以米迦勒猜想青年應該是要去請在二樓休息的主人,因而詢問客廳在哪裏。

但從他的口氣聽來,卻像是要她直接跟過去。

可是,首次見麵又首次拜訪,如果直接上到二樓,未免太過失禮。

「二樓是個人房吧?」

「啊啊,是這樣啊。」

青年理解地點頭,卻繼續說道:「你不必在意。」

二樓沒有在使用,二樓雖然不能說有多幹淨,但至少比在充滿灰塵的一樓說話好吧。」

「……沒有在使用?」

「沒有客人,所以不用客廳;沒有煮飯,所以不用廚房:還有什麼問題嗎?」

「……呃,這個家裏該不會沒有女仆也沒有廚師吧?」

「嗯。」

對於米迦勒戰戰兢兢提出的問題,青年爽快地點頭。

「隻有園丁。」

「有園丁卻沒有女仆?這樣的宅邸沒廚師也就算了,居然連一個女仆都沒有?」

那樣的話,這棟房子的慘狀就可以理解了。

仔細想想,就算沒人監督,隻要不是厚顏無恥的女仆,絕不可能對這種情況置之不理吧?

「那、該不會一直都沒有打掃吧?」

「有使用的地方才打掃。」

「由你打掃嗎?」

青年的表情似乎有些尷尬。

那是當然的,就算沒在使用的地方,對這種情況能一臉不在乎的人也不容易吧。

「……有不雇用女仆的理由嗎?」

「不是靈方麵的感應度剛好的人,就無法在這個家久待,如果感受力過高可能還會發瘋,而太過遲鈍的人雖然不必擔心這點,但剛好是主人討厭的類型,所以就被解雇了。」

「靈方麵的感應度?」

青年對困惑不解的米迦勒喃喃說道:

「你在這個季節做這種打扮?」

「啊,這……幾天前突然感覺好冷。」

「現在很熱吧?」

「通過大門後,寒意突然瞬間消失了。」

「經由寒意感應邪氣的類型很多,平常沒有異狀,幾天前突然出現症狀,來到這裏後又回複正常……是屬於中級反應的罕見類型,或是中級以上的反應類型,不過倒是跟這裏很合。」

「……?」

「詳細內容到樓上再談吧,你不是討厭站著說話嗎?」

青年丟下那句話之後,迅速地爬上樓梯。

米迦勒煩惱著該怎麼辦,但總不能在這時候回頭,因此她決定跟著上樓。

這棟房子建造得很牢固吧,明明沒怎麼保養,樓梯卻未發出任何嘎吱聲。

使用的大概也是高級建材,隻要擦拭一下,想必會顯現漂亮的光澤。不過,是由於灰塵的關係吧?出色的手工扶手呈現淡淡的灰白色。

「總覺得……這棟房子有點可憐呢。」

她實在難以想像住在這種房子裏的人居然沒有生病。

連自己這種因為習慣許多人進出,而使得後台總是布滿灰塵的人,鼻子都癢癢的了。

為了避免裙擺掃過地麵,米迦勒輕輕撩起裙子,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

因為她花了不少時間上樓,理所當然地,走廊上已經不見青年的身影了。

他大可等等我的……她一邊這麼想,一邊轉動視線後,發現位於左手邊的房門敞開著,他大概是走進那裏了吧。

可是,進入首次見麵的人的私人房間還是需要點勇氣。

米迦勒如此思索著,踏出腳步……

「真難得有客人來。」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令她的背脊因而挺直。

自己得必恭必敬地應對才行。

光是聽到這個聲音,就令她產生了如此想法。

米迦勒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後,發現一名男子背靠樓梯欄杆站著。

是不是該先自我介紹?

不過聽說跟真正身分崇高的人說話時,要是對方沒問,自己就不能先開口。

直視對方的臉恐怕也不太好。

米迦勒如此想著,將視線停留在他的胸口處,全身僵硬。

男子從頭到腳仔細端詳過米迦勒的模樣後,低聲說道:

「既然能進入這棟房子就應該不會對那個構成危害,不過,還是得先確認一下。」

「……?」

米迦勒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不過,從他那口過度完美的標準英語來看,至少知道對方是個外國人,而且出身上流社會,從鞋子或穿著看來,也知道他必然是位有錢人。

「抬起頭來。」

米迦勒被他習慣命令人的聲音所催促,慢慢地抬起視線。

當米迦勒跟男子視線相對的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錯了。

不僅是上流階級,毫無疑問地,對方應該是個屬於統治階級的人。

就算他衣衫襤褸、不發一語,也沒人會懷疑他的出身吧。

替自己做事是天經地義的,從沒想過有人敢違背自己的意思……他漆黑的雙眼散發出了如此訊息。

「那個……」

米迦勒立刻肯定他不是自己來此拜訪的對象。

她看得出來就算隻是興趣,眼前的這個人也不可能會為別人工作。

「我叫亨利。」

「……」

米迦勒可以理解他不想告訴來曆不明的人自己的姓氏這種心情。

即使如此,還是希望他能隨便說個姓氏,自己實在沒有勇氣直接叫他『亨利』。

米迦勒著實是那麼想著,同時勉強擠出了笑容。

「我來這裏是為了……」

「……?」

他大概是在低聲說著名字吧,由於音調太過低沉,米迦勒聽不清楚。

自稱亨利的男子對感到不解的米迦勒低聲說道:

「因為我答應要保護那個人。」

「……保護?」

「你看來沒問題。」

亨利喃喃低語,同時迅速地指著米迦勒背後。

怎麼了?米迦勒回過頭,確認那裏隻有跟剛剛同樣布滿灰塵的走廊,再轉回來時……已經不見男子的身影。

「……咦?」

米迦勒愣住了。

在她轉回視線為止,應該沒經過多少時間。

這種情況下,一般人都會認為他走進身後兩扇門的其中之一吧。

但是,時間太短了,而且悄無聲息。

「……幽靈?」

米迦勒脫口而出,消散多時的寒意驀地襲來,她急忙跑向唯一開啟的那扇門。

但她進了門之後,方才那種『說不定看到幽靈了』的衝擊就被新一波的震撼給趕跑了。

「……我不是說過這裏很髒嗎?」

青年應該很清楚米迦勒為何如此驚訝吧。他抱著看似木造的細長容器,嘔氣般低語著。

房中看得出他在自己到達之前努力過的痕跡,連接到隔壁房間的門敞開著,可以看到那邊有床,以及暫時放置在地板上堆積如山的『某種』東西。

用『某種』來表達是因為米迦勒對於那堆東西到底有何用途,完全摸不著頭緒。

穿著奇怪服裝的人偶。

如樹枝般,有好幾個突起,仿佛劍的東西。

不曾見過的……大概是動物之類的雕刻。

類似雞爪,但無論從大小或有毛的外表推斷,根本不可能是雞爪的東西。

也有地球儀、堆積如山的書籍那類正常的東西,雖說如此,書的內容可一點也不尋常……

「這是……做什麼用的?」

米迦勒忍不住指著沙漏。

裏麵沒有沙,隻是乍看之下類似沙漏。不過,看來似乎並非是因為壞掉使得內容物流出來的樣子,反而像是一開始忘了裝入沙粒就封起來的感覺。

「那是用來測量某種東西用的。」

「……某種東西?」

「某種東西。」

「……」

米迦勒立時明白,即使要求說明也是白費力氣,於是選擇閉嘴不語。

不過,她的眼睛仍然忍不住四處張望。

她並非出於好奇,而是擔心會不會有什麼驚人之物突然出現。

周圍的擺設有著像是鳥類標本浮雕(或是黏在上麵?)的石板。

一個裝著某種標本的瓶子。

還有鏤刻著看起來像是花紋,但應該是文字的有蓋容器。

支配著世界半數以上土地的大英帝國首都倫敦,確實從世界各地聚集了各式各樣的東西。

即使如此,大概也沒有其他地方能像此處一樣,聚集這麼多古怪的玩意兒吧。

「你就暫時先坐這裏吧。」

青年所指的地方,是他剛將書本清理掉的沙發。

這裏因為雜亂地堆滿東西而讓人感到眼花撩亂,但是,基本上,似乎還是有設置了接待客人用的家俱。

「我去泡茶。」

「……不必麻煩了。」

這並非出於客氣,而是米迦勒的真心話。

如果喝了用這棟房子的設備所泡出來的茶,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呢。

是看出了米迦勒心裏的恐懼吧?青年以複雜的表情笑道:

「你放心,有人說過這裏隻有紅茶能暍。」

「……」

「他是少見的美食家,你大可相信。」

「……」

問題並不在味道上吧。

雖然這才是米迦勒的直芯話,但既然對方都那麼說了,身為客人的她也無從拒絕。

米迦勒表情僵硬地點頭,青年從前方的櫥櫃中取出看起來不像是用來泡茶的物品,包括一個有著四腳的環形金屬台座,以及在細筒下附有球形底部的玻璃器皿。

青年將那個玻璃器皿嵌入台子上,以水壺倒水進去,然後,在外型類似小型油燈的東西上點火,將它推進台子下方,讓玻璃器皿的底部接觸火焰。

看來他似乎打算用那個來燒開水。

接著,他又拿出一款從未看過的茶具:形狀小巧扁平的茶壺,搭配沒有小把手的茶杯。

青年大概察覺到了米迦勒不可思議的眼神,便低聲說道:

「這是東方的茶具。」

「……東方?」

「茶本來就是那邊的傳統飲品,既然如此,用那邊的茶具應該能泡出更為美味的茶水吧?」

「……或許吧。」

總之,先點頭就是了……米迦勒如此心想,決定靜觀其變。

代表沸騰的咕嚕聲打破異常尷尬的沉默,幾乎就在聽到那聲音的同時,青年用不知何時戴上手套的手拿起了玻璃容器,將沸水倒進茶壺裏。

「不過牛奶用完了……」

「沒關係。」

連她都覺得自己立即回答的聲音裏透露著喜悅。

即使要喝的茶再怎麼苦澀,也遠比加入過期的牛奶而喝壞肚子要好得多了。

米迦勒的那份心情似乎直接傳達了出去,青年混雜著苦笑說道:

「幸運的是,也沒有茶點,隻有砂糖。」

「有茶就足夠了。」

砂糖應該不會變質,但無法確認是否摻入什麼怪東西的可能性。

為了安全,米迦勒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青年靜靜地遞出茶杯。

她伸手接過,仔細凝視那杯茶。

味道沒有問題……不僅如此,甚至還有股沁鼻的芬芳,那是蘊含清新甜味的香氛……沒錯,就像是水果的氣味一般。

顏色也沒有怪異之處,是非常高雅的色澤。

這該不會是自己從未品嚐過的高級茶吧?

米迦勒一邊這麼想,一邊戰戰兢兢地以杯就口。

「……好好喝!」

「沒錯吧?」

那是種混雜著鬆了口氣與得意的語氣及表情。

米迦勒心想:真可愛,好像小孩子一樣。

因此,對他傾向負麵的印象又逐漸修正。

「然後呢?」

是看出米迦勒的心情已沉靜了下來吧,青年將自己的茶杯放到那唯一確實整理過的桌上,坐到看似皮製的椅子後如此詢問。

「……然後?」

米迦勒不明白對方話裏的含意,歪著腦袋,青年略顯焦躁地一邊用手指敲著桌子,一邊問:

「就是來這裏的原因啊,你隻是因為有寒意,所以覺得有妖魔嗎?是什麼原因心裏有譜嗎?」

米迦勒因為他那像主人的態度而睜大眼睛。

「……那個……」

「嗯?」

「不好意思,請問您尊姓大名?」

「婆婆沒有說過嗎?我叫『J.C.』。」

「……我聽說那隻是個泛稱。」

米迦勒為了不露出驚愕的表情,如此低語說道。

『J.C.』就是婆婆教她來拜訪的對象。換句話說,依莎貝拉婆婆所謂『厲害的超自然係專家』似乎就是眼前這位青年。

不過,這是真的嗎?

從到處散置的物品看來,也難想像他確實是個超自然係的專家。

至於厲害嗎?

對抗妖魔必須具備特殊的能力,雖然她不認為一定要肌肉發達……但再怎麼說,眼前的他也太過瘦弱了。

哎,不過,偶爾也會有表裏不一的情況發生,既然有依莎貝拉婆婆保證,她就姑且相信他吧。

米迦勒就在這麼說服自己時,『J.C.』喃喃說道:

「我舍棄了本名,現在這是我唯一的名字。」

「那我可以稱呼您為了嗎?」

「不要省略。」

這是他的堅持嗎?米迦勒如此心想,對沉下臉的『J.C.』點頭。

「……我知道了。我來到這裏是因為……」

米迦勒有些難以敔齒,以紅茶潤了潤唇。

「幾天前加入我們劇場的女演員……我覺得她是吸血鬼。」

「吸血鬼?」

他回覆的語氣似乎相當訝異。,

「你知道要分辨吸血鬼有多困難嗎?」

「可是……!」

「確實,吸血鬼也有等級,最低階的小角色很容易犯下被人類察覺的錯誤,即使如此,直到發覺那家夥是吸血鬼為止,一般都已經出現了許多犧牲者,如果倫敦出現了吸血鬼,更不可能沒有任何傳言。」

「但是!」

「你的感受性確實很強,但吸血鬼是種擅長隱匿邪氣的妖魔,能感受到那種事……上

「這不是第一次了,」

米迦勒為了打斷一再否定的『J.C.』,大聲高喊。

她那連窗戶都微為之砰砰震動的聲音,令『J.C.』吃了一驚。米迦勒繼續說道:

「十三年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所以我才會懷疑她是吸血鬼的,」

「……十三年前?」

「沒錯。」

米迦勒因為青年似乎終於打算聽自己說話而放低音量,但『J.C.』卻仍說道:

「真的是吸血鬼嗎?十三年前,你還是個小孩吧?」

「你的意思是,因為是小孩子,所以會將夢境錯認為現實嗎?」

米迦勒語帶嘲諷。

「你也跟大家說同樣的話呢。二定是因為不願接受被姊姊拋棄的事實,所以將幻想信以為真,我已經聽膩了,我親眼目睹姊姊化為灰燼唷,我才想將那件事當成一場夢呢,」

「……姊姊?」

雖然聽到『J.C.』訝異的低語,但米迦勒毫不理會。

「從那天開始姊姊就不知去向,雖然大家都說『你姊姊跟男人跑了』,但是,從那之後過了十三年,卻連個傳聞都沒聽過,也未免太奇怪了。連吉普賽人的網絡都探聽不到……你說會跑到哪兒了?」

因為吉普賽人不太會去北方,如果他回答「是逃到那裏了吧」,米迦勒便無話可說了。

不過,『J.C.』沉默不語。

米迦勒判斷那個沉默是在催促自己繼續說下去。

「我姊姊叫做安捷莉娜,當年十八歲,雖然我們不同父親,但感情卻很好唷……直到安捿變了之後。」

姊姊很漂亮,又才華洋溢,每個人都覺得她不會是個永遠待在旅行劇團的人。

「因為要配合村子的祭典移動,旅行劇團行走的路線與日程大致上都是固定的。不過,有一次,因為往常行經的道路凝於不合時節的霪雨無法通行,我們隻得繞道,在那途中有座森林……」

如果那時道路沒有堵塞。

如果沒踏進途中那座森林。

如果沒靠近森林中那棟宅邸……

自己到底想過多少次的『如果』呢?

究竟在夢中對選擇那條路的夥伴,發出過幾次製止的呐喊呢?

「經過森林旁邊時,我們被一名男子邀請到他位於附近的家,他說自己很喜歡戲劇,歡迎我們拜訪,剛好那時是祭典間的空檔,不急著趕路,所以團長便決定接受他的邀請,暫居那棟宅邸……雖然我不喜歡。」

「因為你感覺到寒意嗎?」

米迦勒對『J.C.』的問題搖搖頭。

「不,我隻是單純地討厭,討厭宅邸主人注視姊姊的眼神,雖然劇團的人都不當一回事。」

「是不相信你嗎?」

對於這個問題,米迦勒仍是搖頭。

「不是的,旅居在外時,宅邸的主人向女演員索取代價是常有的事唷,也就是說,劇團的人很清楚我在說什麼,隻是習以為常,認為沒有必要因此離開。」

『J.C.』的眉問明顯皺起。

那對於在維多利亞王朝的道德風俗下接受教育的他,是件難以認同的事。

這也顯現出他的年輕,要是再多個幾歲,或許他就能以『雖不讚同,但確實有那種家夥』下結論吧。

不過,還好他沒有開始道德批判。

米迦勒邊想邊敘述著說:

「所幸……應該這麼說嗎?姊姊似乎也被他吸引住了,他的戲劇造詣很深,教導了姊姊各種知識,所以我們才沒起疑。安捷愈來愈漂亮,對劇團的人,特別是對我的態度也變得愈來愈冷淡,當然,她的演技也變了……」

「你們以為那是戀愛帶來的改變?」

「嗯。」

要是自己當時有所察覺,姊姊說不定還有救。

姊姊一天比一天美麗,但那很明顯地是不健康的美。如果自己能明白每次見到那個身影暗感覺到的寒意是異常信號的話……

「季節更迭,到了劇團啟程的日期,姊姊卻拒絕同行,她說因為宅邸主人的介紹,而能在鄰近城市的劇場演出。其實,大家都隱約預想過這種發展,所以什麼都沒說就出發了。那時姊姊已經變了,但大家都跟我說那是沒辦法的事,愛會改變一個人。而且,如果能在大城市裏出道,對於充滿企圖心的她來說正好。」

「你沒有跟劇團一起走嗎?」,

「我很煩惱,我也知道對姊姊而言,我隻是個麻煩……可是,年幼的我就算跟著大家,也幫不上什麼忙啊。」

「所以,與其給別人添麻煩,不如跟著親人比較好?」

米迦勒因為他毫無顧忌的發言而表情扭曲,但仍坦率地點頭。

「嗯……大半就是那種心情吧。當然,我也不想離開姊姊,姊姊是我唯一的親人,她到那棟宅邸之前都非常溫柔,我無法舍棄她,心想說不定哪一天會恢複原狀。」

「……」

「不過,那是空虛的希望,直到最後姊姊都對我很冷淡,似乎連從遠處看我都覺得討厭,而別過臉去。」

對於過去苦澀的記憶,米迦勒歎了口氣。

「我希望她能告訴我她到底討厭我哪裏,我可以努力改進。可是,不要說交談了,我根本沒辦法靠近她,因為我隻要接近到能看見姊姊的距離,就冷得受不了……沒錯,彷佛從身體中,心開始凍結,就跟這幾天感受到的寒氣一樣。」

米迦勒結束漫長的回憶,挑釁地凝視『J.C.』。

他微妙地避開那道視線,低聲說道:

「也就是說,你在十三年前看到自己的姊姊化為灰燼,因此認為姊姊是吸血鬼,然後,現在出現了帶給自己跟姊姊相似寒意的對象,所以認為對方也是吸血鬼。你是這麼想的吧?」

米迦勒察覺到他過於簡潔的語氣帶有否定的色彩,雙眼危險地閃爍著光芒。

「你似乎不相信呢?話說在前頭,我也沒笨到隻因為寒意就將對方當成吸血鬼的地步,是因為有太多共通點了。」

「……共通點?」

「嗯,我懷疑的對象是個叫做夏洛特.包恩的女演員……她帶著舞台劇劇本、大量捐款與介紹信來到劇場,說自己之前在旅行劇團時,有位熱愛戲劇的男爵對她一見鍾情。」

因為那個說明,『J.C.』的下巴微微動了一下。

米迦勒被似乎是點頭的那個動作所催促,繼續說道:

「她帶來的劇本跟姊姊的演出非常類似,是講述一名女子與吸血鬼墜入愛河,得到永恒生命的故事。」

雖然隻有一點點,但『J.C.』的肩膀顫動著,眉頭深鎖、緊咬嘴唇,看來他似乎不喜歡這出戲碼。

哎,身為超自然係的專家,不喜歡這種戲碼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米迦勒一邊這麼想,一邊繼續說明:

「還有,她跟姊姊像到令人吃驚唷,除了相貌之外,她跟遽變之後的姊姊感覺一模一樣,蒼白到仿佛有病的臉龐上,隻有嘴唇紅通通的,沒有生氣又妖豔……雖然漂亮,卻是朵散發危險氣息的花。」

當講到花的瞬間,米迦勒想起過去曾稱呼姊姊叫『病花』的那個人。

本來這次的事件委托打倒姊姊的那個人可能比較適合,談起來應該也比較快,而且從當時的情況判斷,他似乎很慣於與吸血鬼交戰。

但米迦勒卻沒有那個意願。

如果請依莎貝拉婆婆占卜,說不定能查到他在哪,但自己卻對說出那個名字感到猶豫。

理由是……

「你不相信我姊姊是吸血鬼,當然也不相信夏洛特是吸血鬼吧……不過,我很確信,因為我親耳聽到姊姊臨死之前的慘叫,親眼目睹名為卡爾的男子打倒姊姊,姊姊霎時化為灰燼的瞬間……」

回憶被各式感情所充塞。

喜悅、悲傷、憤怒、放鬆、絕望、不安……猶如閃爍的萬花筒般,複雜又精致的花樣,一個個清楚鮮明地交錯其中。

沒錯,那些瞬息萬變,與前一刻浮現的感情截然不同的思緒,或許就像萬花筒一樣。

「你說卡爾?」

米迦勒沉浸在回憶中的意識被那個聲音拉回現實。

隻見『J.C.』站起身來,彷佛瞪人似的凝視著米迦勒。

「十三年前,打倒你姊姊的那個男人自稱卡爾是嗎?」

「思、思。」

米迦勒被他驚人的氣勢震懾,點了點頭。

『J.C.』一臉認真地詢問她:

「那個男人有什麼特征?」

「……左右瞳孔不同顏色。」

聽到這個回答的瞬間,『J.C.』臉上浮現出淒然的微笑。

那副表情看起來像是歡喜,卻又不隻如此,那是充滿著絕望與悲傷的某種陰暗,讓米迦勒不由得身軀發顫。

「……你認識他嗎?」

「嗯。」

『J.C.』點點頭,如歎息般低喃。

「我一直在找他,一直……」

「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請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當時,卡爾才二十出頭。

那麼,現在他應該約三十五歲左右,即使想推斷他和眼前青年的關係,也存在微妙的年齡差距。

雖然他們有可能是年齡相距很大的兄弟,但外型實在差距太大。

「他是……告訴我有種力量能和超自然存在對戰的人。」

對於米迦勒的問題,『J.C.』猶豫了一會兒後,如此回答。

「不僅如此,在某種含意上,如果沒有他,我應該不會從事這種工作吧。」

「……換句話說,他是類似老師的對象嗎?」

聽到米迦勒那麼說的瞬間,『J.C.』睜大了雙眼,然後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

「喂,」

「抱、抱歉……」

他努力地想壓製笑意吧,『J.C.』按著嘴巴與肚子,如此低語。

「這個解釋實在太出乎我意料……不過,也不能說不對,戰鬥的入門是他教我的。」

「那你為什麼要笑成那樣?」

『J.C.』並未回答那個問題。

他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轉動視線,回歸正題。

「你剛才說這次的情況跟十三年前一模一樣吧?」

米迦勒覺得他想岔開話題,而感到有些生氣,但意念一轉。

這是個很私人的問題,自己也說過如果不願意可以不必回答。從他詢問的口氣聽來,『J.C.』似乎相信自己的話,所以這種小事就別追究了吧。

她一邊那麼想,一邊點頭。

「對。」

「我知道了,我接受這份委托,而且不須任何報酬。」

他幹淨俐落的答案令米迦勒不禁眨了眨眼。

「……咦?」

「不好意思懷疑了你,你姊姊確實是吸血鬼沒錯。」

「啊?」

米迦勒因為他急遽的態度轉變而傻眼,『J.C.』眉頭緊蹙地對她說:

「不過,你也有錯,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狩獵者是卡爾,我就沒有必要懷疑了。」

「是、是這樣的嗎?」

「沒錯,因為他是個吸血鬼獵人。」

「……吸血鬼獵人?」

卡爾漂亮的金發與左右不同色眼睛的殘像竄過米迦勒的腦海。

「說不定,還能因此再見到一直尋找中的他,光是這個可能性,就值得一試。」

如此說道的『J.C.』,隻能以雀躍不已來形容,與一開始時那副意興闌珊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青年對米迦勒的錯愕似乎完全沒興趣,他一臉焦急地問道:

「那個女演員……今天見得到她嗎?」

「應該可以吧,她最近要量戲服尺寸……對過劇本台詞後,我約她到後台休息室,可以嗎?不過,必須等到入夜之後。」

「無所謂,不過……量尺寸?」

米迦勒苦笑地回答訝異不已的『J.C.』:

「除了擔任女演員之外,我也要做雜役唷;或者,對雇主而言,是給雜役演出機會吧。」

「……這是女演員的工作嗎?」

「我的立場比較特殊,劇場老板雖然是我叔叔,但是……他跟我死去的父親沒有血緣關係,不過名義上我還是他侄女吧,因此他在姊姊死後收養了我,卻沒有義務無償養育我,所以教我工作。換句話說,就是免費勞工吧。哎,以沒有監護人的女性命運來說,並不算壞啦。」

米迦勒不想被同情,因此像是宣告這件事到此為止似的結束了話題,然後問道:

「比起那個,你打算馬上衝入敵陣嗎?沒問題嗎?」

「因為我必須確認那個女演員是否真是吸血鬼……可別因為我的懷疑而生氣唷,這是必須自己確認的事,如果對別人的話照單全收,用銀子彈射擊後才發現其實對方是一般人的話,那不就糟了?」

合情合理,米迦勒點頭之後,『J.C.』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對了……你有十字架嗎?」

「當然有。」

米迦勒如此回答,從胸口拉出銀色的小十字架給他看。

「我給你一個忠告,十字架要隨時掛在脖子上,不過別露出衣服外。那會成為保護你的最後堡壘。」

「最後堡壘?」

「隻要不是非常不合吸血鬼胃口的獵物,吸血鬼就會欺過來吸血,對年輕女性更是如此。那些家夥的眼睛有鎖定獵物的力量,言語也充滿誘惑力。」

「……」

他淡淡述說的話裏包含的真實令米迦勒不寒而栗。

她那副模樣令『J.C.』皺起眉來。

「別小看那些家夥,但過度恐懼也很危險。」

「就算你這麼說……」

「對於沒受過任何訓練的人來說,要勇敢麵對露出本性的家夥是不可能的,因此才需要十字架。」

說到這裏,『J.C.』歎了口氣,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將視線投向遠方,同時低聲說道……

「那些家夥會用力量拘束你,然後,為了吸咬脖子將你擁入懷中,就在那一瞬間,那家夥會被隱藏的十字架灼傷,他們由於那個衝擊而失去力量,雖然隻有一瞬間。」

「……隻有一瞬間?」

「嗯,隻要不是微不足道的角色,那些家夥就能馬上反擊。」

「也就是說,機會隻有那一瞬間是吧?」

米迦勒確認般喃喃說道,『J.C.』嚴肅地點頭。

「沒錯,如果沒有十字架,連那一瞬間的機會都沒有,問題就在於能否在那一瞬間逃離,不過……」

他說著輕輕聳了聳肩,那個動作令米迦勒歎息。

「到了那種地步,也隻能聽從神的旨意了吧。」

「嗯。」

『J.C.』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而眉頭深鎖。

「一切依照神的旨意……」

那聲低喃,充滿著空虛感。

2

一打開門,薔薇花香立即撲鼻而來。

那個味道,讓強忍寒意將夏洛特帶來房間的米迦勒愣住了。

「什……」

「初次見麵,你好,包恩小姐。」

『J.C.』無視那樣的她,低聲說道。

是什麼時候拿進來的?在休息室角落的桌上放著插入大量薔薇的花瓶。

「這主意可真新奇呢。」

雖然被帶來的地方有個陌生男子,夏洛特卻毫不畏懼地走進休息室。

「你是打算製造醜聞,將我拉下台嗎?」

夏洛特一邊如是說,一邊回頭對站在門口的米迦勒嫣然一笑。

「就算耍這種小手段,憑你也當不了女主角的,這點你難道不明白嗎?」

丁:;。」

她過於侮蔑的眼神與語氣,令因為寒冷而打顫的米迦勃勃然變色。

看到那樣的米迦勒,夏洛特皺起秀眉。

「哎呀呀……莫非我說錯了?」

她如此低語,露出思考的模樣,一會兒之後繼續說道:

「也對,不可能,憑你也不可能想得出這種招數……是受人之托,沒錯吧?那才合理,對不起,懷疑你羅。」

夏洛特豔麗的雙唇輕啟,如此斷言。

那個道歉毫無誠意……應該說是很明顯的想激怒對方,雖然清楚,但米迦勒還是差點忍不住想對她動手。

阻止米迦勒的是『J.C.』的聲音。

「你誤會了,是我拜托她帶你來這裏的,當然,目的並不是要製造醜聞。」

夏洛特朝著不看向自己,反而像是在欣賞花般,一邊輕撫花朵一邊如此說著的『J.C.』微笑說道:

「那麼,你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因為你女扮男裝,我還以為你打算用同性戀這種傳聞來設計我呢?」

「……你的嗅覺似乎很靈敏呢。」

『J.C.』不為所動,但一旁的米迦勒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沒錯,『J.C.』是個瘦弱的男子,無論從發色或長相來看,他很明顯有承襲到北方血統,但身材卻嫌過於矮小。

經夏洛特這麼一說,再仔細端詳他的容貌與身形,的確像個女人。

不過,雖然米迦勒一直有種奇怪的不協調感,卻從未想過『J.C.』是女性的原因,就在於對方的神情沒有絲毫甜美的感覺,他……不對,從初次見麵時開始,她就是一副戰鬥者的表情,一副為此舍棄了某些東西的表情。

當然,自己被常識與先入為主的觀念所束縛也是沒發現真相的原因之一吧。

在米迦勒的認知範圍裏,男扮女裝、女扮男裝……這種行為本身便是不可能的,如果是為求遠離危險的暫時性變裝還能理解,但是她連在自己家中也是那副打扮,所以『J.C.』的男裝顯然不是為了緊急避難用。

米迦勒思索著她為何要故意打扮成男生後,馬上想到如果是占卜師或靈媒也就算了,身為必須隨時戰鬥的人,長裙是很不方便的吧。

可是……米迦勒微微歎息。

真可惜,她如果綰起長發,畫個美美的妝,再穿上禮服,想必很漂亮吧,肯定會有許多紳士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隨侍在側。

話說回來……米迦勒心想,為什麼夏洛特能一眼看穿『J.C.』是個女人呢?

當然,或許她並沒有先人為主的觀念或偏見;但是,在隻交談幾句、保持相當距離的狀態下,『J.C.』看起來應該隻像是個矮小的男人啊。

「竟然能在濃烈的薔薇花香中分辨……你餓了嗎?」

「……」

直到方才還言詞犀利的夏洛特不知為何一語不發,隻用熠熠發亮的雙眼狠狠瞪著『J.C.』。

「看來你似乎是新生成的,你曾經飲盡溫暖的體液嗎?」

「……」

「在狀況穩定到某種程度之前別進食,應該有人這麼警告過你吧……你很餓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她的嗓音嘶啞,是失去傲氣、察覺到某種迫切需求的聲音。

米迦勒悄悄窺視夏洛特,發現她雙眼充滿渴望的色彩,緊盯著『J.C.』。

那視線彷佛是在凝視意中人般灼熱,但『J.C.』對此視若無睹。

她目光不離薔薇,彷佛那是什麼令人在意的地方。

「『形與味俱佳』,這是喜愛薔薇者的企盼吧,但似乎難以兩全。賞心悅目的美麗薔薇往往香氣不足,而芬芳盈溢的。Old

Rose,在看慣改良薔薇者的眼裏則顯得寒傖。」

「……」

為什麼突然說起薔薇來?夏洛特似乎也和米迦勒同感,一臉詫異的表情。

『J.C.』以渾然不在乎對方反應的態度,拿起一朵薔薇。

「變得漂亮卻失去芬芳,保持自然的則擁抱馨香……或許那並不僅限於花。」

『J.C.』說話的同時,纖手緊握住薔薇。.

未被拔除的刺輕易刺戳那隻手,轉眼之問鮮血湧出。

「……!」

必須包紮才行……在這麼想的米迦勒踏出腳步之前,夏洛特的腳已先行動,但上半身卻像是在抗拒那個行動似的扭動著。

十分詭異的景象。

仿佛她的上半身與下半身是聽從完全不同的命令一樣。

臉上浮現大概最適合被稱為「拚命」的表情,手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四處揮動。

可是,她的腳卻宛如踏著舞步般,以輕快的動作縮短與『J.C.』的距離。

那過於異常的模樣,令米迦勒不禁愣住,此時在她耳邊響起『J.C.』冷淡的聲音:

「芳香、甜美、溫暖……變異者已不複存充滿恩寵的液體。」

「……住口!」

她的聲音宛若哀嚎。

難以想像一向猶如傲慢又殘酷的女王.夏洛特會發出這種聲音。

「滿足舌頭、喉嚨、五髒六腑的各個角落,這世上唯一的甘露,將虛假的生命維係到永恒的至高飲品。」

「拜托!不要……,」

「為什麼要違抗本能?你明明已經偏離正道,事到如今還在猶豫什麼呢?」

『J.C.』的聲音感受不到絲毫情感。

不過,語調裏卻也因此包含了更多誘惑,所以更為強烈吸引著夏洛特吧。

夏洛特絕對是吸血鬼沒錯。

沒問題吧?米迦勒不安了起來。

『J.C.』說她是新生成的,所以應該沒有多厲害,但是,故意流血、挑選煽動的言詞……真的沒問題嗎?

「是主人說『要遵守』的吧?但是,沒有任何命令能勝過饑餓,這也沒辦法,你餓了。」

無視米迦勒的擔憂,『J.C.』繼續發出誘惑的言語,夏洛特的腳確切地縮短了二人間的距離。

「餓了……」

「沒錯,你饑餓、口渴,與覺醒時相同,喉嚨刺痛幹涸,再也無法忍耐。」

「無法……忍耐……」

「他沒有說嗎?教你不用在意,盡情吸吮。」

「嗯,愛瑞克……」

夏洛特茫然地如此低語。

簡直像是在看催眠表演般,『J.C.』以言語操縱著她。

夏洛特的上半身已經不見抵抗,表情也沒有拒絕的色彩。

「沒錯,這也沒辦法……因為,我餓了啊。」

與這句話同時……

她還沒跨出腳步,手就先以捕捉獵物的動作朝『J.C.』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