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人怪,要的東西也稀奇古怪。什麼公雞尾羽十根,生薑一斤,筷子七對,趙孟田額發一綹……
倒不是什麼奇珍異寶,隻是繁雜瑣碎,湊起來要命。湊足了,雜七雜八裝了兩大袋子,一左一右搭上驢身,一拍驢屁股,走嘍!
說實話,要沈恪醫病可,采藥可,讓他出門尋人就有點不靠譜了。因為他是個路癡。騎著驢溜溜達達過了鬼門關,上了望鄉台,跨過奈何橋,正往孟婆亭去。剛才喝的幾杯酒,這時候慢悠悠暈開,他沒憋住,打了個小盹,大青驢一路拽嫩草,順著岔路“得兒得兒”溜下去,他醒來就找不著路了。隻能沿著來路慢慢摸回去。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他和趙孟田的生魂剛好錯過。
趙孟田離了軀殼的魂魄此時也摸索著四處亂逛。一路上人稀路靜,看得他莫名其妙——昨晚不還在翻香閣裏了麼?怎麼又到了不毛之地來了?難不成是在夢裏頭?不像。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找個人問問的好。過了個精致小巧的亭子(他還不知道那叫孟婆亭),四圍景色愈更破敗。爛石,衰草,朽木橫阻道路,走在上邊得加倍小心,萬一絆著,摔你個坍塌倒壞沒商量!
走了一段,望見一道巨門,年久失修,青斑綠苔,東倒西歪。又望見一對旗杆,挑著兩麵破旗,爛得前仰後合。還望見兩人執戈守門。他快走幾步,上前問路。還沒走近,那兩人便踉踉蹌蹌奔過來,五體投地,一左一右摟住他膝蓋,放聲大哭。
“殿下!殿下!老奴可算是把你盼回來了!!”
“殿下啊!這八百多年,老奴生生把望鄉台站塌了一塊……嗚嗚……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呐!”
趙孟田聽了愈加糊塗,他想插嘴問問究竟,卻被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岔到天邊去了。
“殿下!閭非那狗賊忘恩負義呀!您走以後,他霸去地獄四分之三,森羅殿都讓他占了!凡是油水肥的——剝皮莊、油鍋灶、血汙池、刀山、劍樹……全都歸了那頭!咱們地方少不算,還淨剩些少鹽沒油的,什麼鬼門關、奈何橋、望鄉台、孟婆亭……不痛不癢的,那些死鬼哪裏肯花大價錢買路?!嗚嗚……”
“殿下啊!您看看,才八百多年,咱們這兒就牆倒屋塌了……若不是稚華據理力爭,保下這兒,老奴們連個棲身之處都沒有了啊!那群見利忘義的小人!見有好處可撈,都跑到狗賊那兒去舔腚眼子了!偌大一座城,就隻剩咱們幾個老鬼了!!”
倆老頭邊哭邊說,說到動情處,呼天搶地,鼻涕眼淚哆目糊(眼屎)抹了趙孟田兩褲腿。
“好了,雲陽才從人界回來,你們這麼又哭又鬧的,他聽得懂多少?依我看,還是從頭說起的好。”城頭上還騎著一個,嘴裏叼著一枚銅板,手上還拎著一串,幅巾青衫,落拓風流。
“這話不準。跑的差不多了不假,可剩下的也不全是老鬼呀。”東邊亭子上坐著一個,黑衣黑褲黑帽,麵目黢黑,看不清廬山真麵目。手裏捏一管禿毛筆,頭也不抬,在那裏奮筆疾書。
“大膽!兩個臭妖怪也敢直呼殿下名諱!”
“就是!見了殿下也不下跪!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嗚嗚……”
“說的沒錯,兩個‘臭妖怪’,又不是鬼蜮中人,不歸他管,為何要跪他!更何況他現在隻剩個架子,沒權沒勢,就是要舔腚眼子也不能挑他!”青衫人“嘎嘣嘎嘣”嚼著銅板,冷笑一聲道,“說句公道話,這個爛攤全仗我和雷開撐著才沒塌下去。我們每日操勞,派鬼卒拘人命……”他伸手一指黑衣人麵前那塊黑案板,“不然,這八百年來的死鬼誰來收治。該死的不死,人間豈不大亂?上邊怪罪下來,他還得在人間多受幾十年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