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了一輩子,直到最後一刻,那就是真愛了。
有個作家,在旅遊時有過一次自認為“大概非死不可”的體驗,他說在他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他腦海裏浮現的不是父母妻子,而是沒寫完的故事。
不了解創作者藝術特質的人,聽起來好像很無情無義。
創作者大概都能體會其中的意義。凡是人,便不難找出一條生路,但那沒寫完的稿子,能倚靠的隻有寫出他的那個人。
他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然而他在瀕死剎那,想到的是自己沒寫完的故事。那一刻他更加確認自己的職誌,寫作是他惟一想要發光發亮的舞台,他應該淌血盡力才是。
不是每個人都渴望一樣的東西。凡是在精神世界上已經找到方向,總想活得有目標的“狂熱分子”,都喜歡求仁得仁。
對他們而言,最美麗的死亡,應該在他們最熱衷的舞台上降臨,讓他們得以終生奉獻,譜出最後一個炙熱的休止符。
仿佛是命運的巧合,在阿爾卑斯山發現了冰封了五千多年的冰人歐茲的德國登山家賽門,六十七歲時回到了發現冰人的阿爾卑斯山山區,隻身攀爬超過兩千米的高山,失去了音訊,後來有人在頂峰附近的山溝發現他的遺體,那個地點就在他發現冰人、因而揚名世界的山區附近,所以當地的山友盛傳,他故意在此走完生命的終點。隻有如此,才能死而無憾。
要不,年紀那麼大了,為什麼還要挑戰危險的山區,其實在他心裏,狂熱與死亡,已是同一義。
不是很久以前,全球十大攝影師之一的理查德·艾佛登也在工作中死去。八十一歲的他還在拍照,他說:一天沒拍照,就像整天沒睡醒一樣,連生命的最後片段,他都在為攝影工作。
他在二十多歲時就已成名,此後近六十年,他的朋友說,他用“蜂鳥擊翅”一樣的精力,從不間斷地在拍照,從來不曾厭煩,也不想退休。
米開朗基羅到了八十幾歲,臨死之前還為手上未完成的雕刻作品費盡心神,希望那座“聖殤像”和以前不一樣。
畢加索畫了一輩子,在他去世之前,仍不斷想著,怎樣創新他的藝術,他的心態永遠是個好動的孩子,不肯玩重複的遊戲。
畫家雷諾阿晚年得了風濕性關節炎,手指已不能握畫筆,他還把筆綁在手上,堅持繼續作畫。
愛了一輩子,直到最後一刻,那就是真愛了。
並不是所有的人到老了都想含飴弄孫,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安安穩穩死在家中的床上。這些求仁得仁的人,為世界開創了不一樣的形貌。
求仁得仁,生命的句點形狀依然閃爍如金,在我心中,這才是一輩子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