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皓沒有眼淚,可是,有一滴淚水藏在他的心裏。
1
朵朵敲開我的門時,我有刹那間的呆滯,然後,看見了她身後的中號旅行箱。我們相互看著發呆,足足五秒鍾。朵朵尖叫一聲,跳起來。我們擁抱,旋轉。越過她的肩,我看見謝家皓線條堅硬的臉,一根香煙,讓他的唇抿得很緊,我不知道,香煙離唇之際,他的表情會是什麼樣子。
朵朵把自己扔進沙發,其實,我們隻是在一個論壇相遇,在現實中,還是陌生人,她像順水漂流而下的嬰兒,目光清澈無辜。
謝家皓不在旁邊,正往房間裏拎旅行箱,一副心甘情願為我的友情賣命姿勢。
洗完澡後,朵朵奮力拉開旅行箱,一頭紮進去亂翻一氣,牛仔褲、胸罩、桃色的小巧內褲被扔了一地,像雨後落花,紛紛擾擾開滿地板。
謝家皓的眼神跳蕩一下,別過臉,我笑,替朵朵收拾滿地板的落花。
拎出一件寬大睡袍終於讓她停止了扔東西,很漂亮的睡袍,原白色的亞麻布,開著大朵大朵的牡丹。
朵朵占據了書房的一張小床,我和謝家皓小心翼翼如路過街口的小老鼠。
2
後來知道,朵朵到青島已經兩天了,住在她的男友——別人的老公家,後來因女主人提前結束度假而穿幫,再後來,朵朵和女主人各賞了男人一個大嘴巴,拎起旅行箱離開。
朵朵喃喃說:那個女人不錯。仰頭,明晃晃的淚,滾下來。謝家皓從冰箱掏出兩隻聖代,塞過來:喏,小孩子傷心的時候吃隻糖就會笑的。朵朵狠狠地吃聖代,眼淚滴在睡袍上。
朵朵喜歡溫暖濕潤的青島,街邊有大株大株的法國梧桐,遮天蔽日地掩映著紅頂的哥特式建築。她指著城市的街道,一本正經:“我要留在青島,這裏太像愛情天堂。”
於是,為幫朵朵找工作,謝家皓幾乎打爆電話,恨不能掘地三尺。
朵朵麵試N次,終於去一家超市做收銀員,薪水不高,但是有免費食宿,長長地,我們籲了一口氣,萬事大吉。
3
謝家皓說起朵朵兩個字時,眼眸中閃過瞬間的生動。我把腦袋鑽進他的懷裏,聽他的心跳,撲撲地走。
輪休時,朵朵會來,像出嫁女子對娘家的貪戀,她是長沙人,愛湘菜,嗜辣如命,每到周三,謝家皓會在廚下輪得鏟子叮當亂響,他專門買了一本有這道菜的菜譜,他翻給我看時說:現在流行湘菜,湘菜的經典是薑母鴨。
真實的原因是朵朵愛吃,在朵朵出現之前,他不知道湘菜為何物。以前到現在,我愛吃蒜蓉荷蘭豆,從洗好到做好不過十幾分鍾的時間,他嫌麻煩,總帶我去飯店吃。現在他卻能守著一份薑母鴨細工慢火熬過三個多小時。
我下廚,擠到他身邊:“我來吧。”
炒薑母鴨塊時總被辣子弄得眼淚直流,我總是邊擎著鏟子翻它們邊擦眼淚。我不想讓謝家皓隨便燒菜給我之外的女子吃,他隻為我煮過牛奶買過鮮奶麵包。
謝家皓說:“簡單,你哭了。”
我指指排油煙機:“它的吸力不夠,烹辣子的油煙抽不出去。”
謝家皓抬頭看看,再看我:“你真的不要我搭把手?”
我搖搖頭,推他出去,眼淚不隻是辣子搞出來的,我想哭而已,恰好有辣子做借口。
朵朵把旅行箱扔在客廳角落,給我擁抱時,在耳邊說:“不好意思,我失業了,還要在你們家混吃混喝一陣。”我的心微微一閃,失去重心的感覺。
4
謝家皓又是一陣狂忙,最終,還是朵朵把自己安置了。
那段日子,剛好一家叫傷痕的酒吧在我們家附近開張,朵朵對裂開在酒吧外牆上的累累傷痕滋生了濃鬱興趣,當然那些傷痕,不過是招貼畫而已,裂開在一顆又一顆的心上。
朵朵和酒吧老板兩相中意,於是,她做了傷痕的領位生。
每天下午三點,朵朵去酒吧上班,淩晨或者天亮回來,嘴裏哼哼著奇奇怪怪的曲子。後來,有一段時間,朵朵不回來了,我們還是有點擔心,跑到酒吧看她。看見我們後,朵朵打了個響指,讓服務生給我們送來兩杯郎姆酒,然後,眼睛乜斜著我們繼續她的搖擺,像海水深處的橘紅色海藻,搖搖擺擺綿軟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