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在一旁做作地咳嗽了兩聲,還好夏天的媽媽是個單線條完全看不出一點端倪,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估計還在想這是誰家的小孩,竟讓人如此不省心。
“尹安東,你來勁了!”江湛站了起來,抓起身邊的一個塑料瓶就往尹安東身上丟,他也叫囂著,“貌似有一位姓土名撥鼠的小男生,當初追海鏡的時候別的沒有,胃口最大,自己的菜吃不夠還要吃人家海鏡的,弄得海鏡每周的飯錢蹭蹭蹭地漲,藍叔叔還以為她在學校養了頭豬呢!”
“還有還有,他在那場籃球比賽裏不僅輸給了外校還被人搓傷了小……brother。”
“哈哈哈。”笑聲回轉在背陰山的上空,如果背陰山上住了精靈,那它們一定是願意被這些孩子們吵醒的,因為經曆了亙古的寂寞與孤獨,終於在漫長的夜晚有了陪伴,它們一定會用盡全身的能量庇佑這些充滿了愛和夢想的孩子,不論是飛揚跋扈還是單純幼稚,他們都是這顆星球上最快樂的人,擁有快樂的人,都值得被祈禱。
大家聊得盡興,一瓶接著一瓶灌起酒來,大人們也沒有幹涉反而積極加入,跟著幾個學生把回憶的戰線拉開好長。最後,時針分針並肩跨過午夜零點,三個大人蹣跚地鑽進各自的帳篷裏睡了,幾個好朋友還在放浪形骸地在山邊大叫道:“去你的高考!去你的畢業!”
他們拎著酒瓶唱著五月天的《而我知道》哭成一團。
“而我知道我們曾天真地一起哭和笑,而我知道放開手但不知道怎麼忘掉。”夏天撕心裂肺地吼著,鼻涕跟著進了嘴巴。海鏡抓著她的衣領,流著眼淚問她:“你說你去意大利幹什麼……你就是想……趕快甩掉我們幾個……對吧?國外有什麼好,能讓你看那麼多漫畫嗎?那些……體毛多得跟穿著皮大衣一樣的外國佬能激發你的創作欲嗎……”
“我他媽想走嗎我!”夏天指著帳篷裏醉倒的媽媽嚷嚷道,“你去問她啊!”
“夏天……我不想畢業。”海鏡哭得越來越厲害,辮子已經散開成了長長的披肩發。
“我也不想畢業……我不想離開……為什麼大家要離開?”江湛轉了一個圈,眼淚像開了閥的水龍頭不住地往外流。
“你說這人生到底是什麼玩意,好不容易碰撞在一起,連話都還沒說夠就要畢業了,這高中過得比我打籃球時過得還快啊,它怎麼不再快一點幹脆大家抱在一起老死算了。”尹安東把酒瓶丟到空地外的草地上,兩手抓著夏天不停地搖晃,帶著哭腔問她,“你說為什麼,我問你為什麼?”
夏天被尹安東搖晃著,胃裏一陣翻滾,於是跑到草堆邊把一天的食物全部吐了出來,心裏像被錐子刺穿了一樣疼。其他三個人也東倒西歪地走過來,尹安東在夏天麵前晃來晃去,還在哭著追問剛剛那個問題。
“你他媽能不能別哭了?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啊!”夏天試圖推開他,結果一個踉蹌撲到海鏡身上,兩個人一起栽到草堆裏,哭得更厲害了,“能不能不哭了,我……我他媽的哭惡心了!”
江湛和尹安東想過去拉他們,結果兩個人沒站穩,也重重地摔了下去。四個人躺在地上哭,都不願意起來,嘴裏吐完了這十幾年來所有的髒話,流出的眼淚似乎能彙成一條河,叮叮當當地順著時間的脈絡流下。
書上說,人的一生就像是一趟匆匆的旅行,而途中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們身上貼著不同的標簽,如果你能遇見跟你來自同一顆星的人,那麼你們就會成為朋友,或者再靠近一點,變成戀人。可是生命不是永遠活在過去,總會被時間催促著繼續走,等你邁開前行的步子走了好久的時候,回頭才發現,那些同類星上的人突然都不見了。
夢裏他們來告訴你,對不起,我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因為你總要長大學會一個人生活,而在未知的下一站,一定會有新的同類取代我們,來給你更多的溫暖。
其實是很狗屁的理論。
因為再下一站的人也會離開你,然後再告訴你,下下站還會遇上更溫暖的人,等走到終點的時候,竟然發現隻剩自己一個人了。
如果能幸福地活在過去,那寧願不要未來。
如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那寧願大家在席上一直吃一直吃,直到撐死為止。
是不是大家都死了,才可以結束這孤單的輪回?
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尹安東被尿脹醒,他晃了晃發漲的腦袋讓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下。身邊的草地上,夏天抱著海鏡靠在江湛身上睡得很死,尹安東醉意未消,昨夜哭幹的淚水把睫毛粘在一起睜不開眼睛,蒙蒙矓矓的視線裏是一片烏黑的紅色,一定還沒有天亮。他晃著身子繞到帳篷後麵,剛拉下褲鏈,一股強烈的濃煙味沒有預兆地鑽進鼻子裏,被嗆得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從來都沒有聞過如此渾濁刺鼻的煙味。
他終於清醒了,等他睜大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已經超過了視線所能丈量的範圍和所能承受的恐懼。麵前的整片樹林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烏紅色的濃煙像魔術師的幕布直接覆蓋住整片天空,紅色的火苗四處亂竄,空地邊的枯草已經全部點燃,通向山下唯一的路也被濃煙籠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