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他媽在外頭喊了一聲,“蘇賢!快給我出來,安朔回來了!”

安朔的小屋裏,蘇賢手裏拿著他媽臨出門前塞給他的一瓶跌打藥膏,說是祖傳的秘方,蘇賢歪著嘴,問了聲,“沒事兒吧?”

安朔正脫著襪子,咳嗽了兩聲,像是著涼了,“沒。”

“我……今個下午……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平時不就那樣嘛?”安朔下床,似乎是在屋子裏找著什麼,蘇賢輕咬著下唇,知道他是在罵自己,可見他又有些站不穩,下意識地趕緊去扶,“我……你要什麼?我給你去拿。”

“不用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省得一會兒你媽又來找。”

“我……”蘇賢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可還真瞅見安朔他那挽起的褲腿裏,腫了一大片,態度一下軟了三分,“腿不好,就早說嘛……你不說我怎麼可能知道……”

“我是想跟你說,可怎麼你靠我背上那會兒,我喊了你半天也沒個動靜?”

“你……”蘇賢被他的話噎著了,想了半天原來還是自己不對——自己暈菜了,別人辛辛苦苦把自己背去醫院,腿都腫成這樣了都沒埋怨什麼,誰知道他一睜眼就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呢?

“安朔……我錯了還不行?”蘇賢拉住他,“我是氣,沒想到自己那麼不中用,就那樣還能暈,可當初還不是你咒我?”

“少說廢話,別在這兒擋著我,你不想回去睡覺我還想早點睡呢。”安朔決定這回說什麼也不心軟,這小子小時候看上去挺老實的,現在說話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借這個機會好好給他個教訓怎麼能行?

“……”

“快讓開阿……別拉著我袖子,那衣服是我媽給買的,挺貴的,撕壞了你加倍賠。”

蘇賢的兩隻大眼盯著安朔的臉,搖了搖頭,又想了片刻,“是要去喝水吧?我給你去倒。”說著,騰騰騰跑了出去。在廚房倒了滿滿一杯熱開水,然後再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忽然,碰的一聲,安朔在屋裏頭也聽見了這悶悶的一聲,皺了皺眉——不知道這小子又闖什麼禍了。走出來一看,也是傻了,“喂……燈都不開,黑燈瞎火的還亂跑?我家那牆怎麼也和你有仇了?犯得著你那麼用力用腦袋去撞?”

蘇賢摸了摸腦袋,又借著安朔房裏傳來的一點亮光把手伸到眼前看了看,嘴角忽然抽了兩下,“血……”

“笨蛋!給我進來!”

程奶奶已經在裏屋睡著了,蘇賢坐在安朔的床頭,一隻手按著腦袋。好不容易從抽屜裏找出了一點繃帶,安朔坐過去,把蘇賢的手挪開,看著他那特別痛苦的表情,忽然笑出聲來,“喂……別那麼誇張,你不是鐵頭嘛?”

“你……你以為你家那牆是黃土做的阿?”

“知道不是黃土,就給我小心點。別這種事兒,還得我跟在後頭幫你擦屁股,都多大的人了!”

“誰逼你幹了?你不願意拉倒。”蘇賢白了他一眼,這嘴上的壞習慣恐怕一時是改不了了。

安朔瞪了他一眼,手腳麻利地給他消毒,那火辣辣的酒精頓時嗆得他眼淚直冒,“唔……痛!你輕點!”

“活該!”

這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蘇賢和安朔都是一愣,後來還是安朔起身一瘸一拐地出去開門,“超子……怎麼是你?”

“安朔……怎麼我進去洗個澡出來你就不見了?羽翔說你回去了,我一急就打了車過來看看,都說了一會兒我給你拿藥,怎麼說走就走?”

“輕點,我奶奶她睡了,你進來再說。”

來的人是程安朔在外頭認識的一起玩音樂的朋友,叫王超。跟著安朔進了屋之後,又繼續滔滔不絕道,“我都還沒問你那腿是怎麼了,你怎麼就走了?安朔,這塊兒誰敢動你,你告訴我,我絕對沒好日子讓他過。”

“超子,你別沒事兒一天到晚說話像個混混……你爸是區長不是什麼龍頭老大。”安朔蹙著眉,這話以前說了幾遍了,可王超總沒改的時候。

“我知道……可我不是擔心嘛?你那腿腫的就根個蘿卜似的。”

“算了吧,原本確實是想上你那塊兒抹點藥的,可你家裏還有個病人,我能麻煩你嘛?”

“啊?什麼呀?這話怎麼聽著就發酸呀?”王超撓了撓頭,“安朔……你不是說羽翔吧?他沒事兒……昨晚上回來晚了衣服又不愛多穿幾件,可不著涼了?早上我還陪他去了醫院,打個針像上吊自殺似的。”

“你弟弟,你可得自己照顧好……我可不多管。”

“知道了……安朔,咱們都是兄弟,你要真是遇上什麼膽大包天的,你可一定要告訴我。”

“少廢話!穿個睡衣出來像什麼樣子?一會兒羽翔醒了也不知道你又上哪兒了,別老沒事兒就出來影響風化。”

“別……別攆我走啊……哎,那個什麼……你屋子裏怎麼還有個人啊?”

“……”

“他怎麼還老瞪我呀?眼裏還發紅光,安朔,你這屋裏不是鬧鬼吧?”

蘇賢瞪著他不是一會兒的事兒了,誰知道這人進來之後壓根沒發現自己的存在,在那裏背對著自己和安朔話說個不停。

“靠,安朔那腿就是你給弄的?”王超那嗓門特大,聽完程安朔的話,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幹什麼?”蘇賢也不甘示弱,“是他願意背我上醫院的,幹你屁事?半夜三更,拖個拖鞋就跑人家家裏來,難怪上回程奶奶說你是小流氓。”

“什麼?”王超一聽,更是氣了,這些年還沒見著有多少人敢和自己這麼說話的,除了程安朔,眼前這小子就是第二個。

“安朔!今天這氣,我是幫你出定了!”

“你給我坐下!”程安朔提起沒壞的那條腿,把王超給踢趴下了,“你小子給我少點事,蘇賢他是我鄰居,你要敢動他,別怪我在羽翔麵前說你。”

“哎……別別,他一鬧我可是整個禮拜都別想清靜了。”

後來三個人一同好好坐下來,王超總算是靜下心來好好聽安朔把這事兒說玩,可說著說著又說起安朔和蘇賢小時候的事兒來,王超就死命笑,捶著桌子,那樣子特誇張。

有句話叫不不打不相識,這三個人,就是這麼認識的。

回家的時候,蘇賢她媽一看兒子那頭,傻了,“這怎麼了?”

“剛才撞電線杆了。”

蘇媽納悶了,咱家和隔壁安朔他們家隻隔了那麼點的路,哪來的什麼電線杆呀?

沒幾天,兩人都像是沒了事的回了學校。安朔不是容易記仇的人,何況在他眼裏蘇賢也就那樣了,這小子一天不吵架這嘴裏就覺得沒味,自己早就看透了。蘇賢也不記得自已究竟幹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他隻知道這話是要說的,架也是得吵的,可日子還是得過的。

班裏頭後來倒還真開了慶功會,一群人圍著蘇賢好不熱鬧,趙班頭也說別看咱們班同學個子不高,可個個都是真家夥,說著狠狠捶了兩下蘇賢的肩,就差沒拍出血來。林猴子和黃瓜也在那瞎起勁,可他們幹得那事兒真叫缺德。沒幾天就把程安朔住蘇賢他家隔壁的事兒在學校裏給傳了個沸沸揚揚,結果落得一群瘋狗母雞跑他那兒問這問那,整一菜市場。

安朔那腿還是好的挺快的,蘇賢家那祖傳的跌打酒還有那麼點療效,也沒落下什麼後遺症。蘇媽說蘇賢啊,人家安朔對你那麼好,你要是再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對得起誰你?打那回起,蘇賢心裏頭覺得這程安朔啊——還算是個好人。

王超後來覺得蘇賢這人啊,別看他那樣子,其實和他處久了就覺得挺有味道的。自從三個人認識了之後,那段日子裏,不知是怎麼的,王超老來安朔他家,可每回剛一進屋就被程奶奶用掃把給趕了出來,說是這小子滿臉街上混混的模樣,一看就不正經,頭發也像是染缸裏漂過的,不紅不綠,穿的那衣服不是有洞就是打了補丁——什麼德行?蘇賢在屋子裏聽見了直笑,可誰知道笑太大聲,安朔接著就拉了王超跑他們家。

蘇媽第一回見王超,以為家裏來了外國人,正好那王超外語又特別好,在蘇賢他媽麵前亮了幾嗓子,嚇得蘇媽手裏頭的菜刀也墮在了地上,於是拉著王超的手說,孩子,在這兒吃飯,安朔也是。咱家蘇賢英文特不好,一念英文就犯結巴。王超拋了個飛吻,說了句Thank

you,蘇媽那臉上除了笑還是笑。

蘇賢瞪了那兩人一人一眼,咳嗽了一聲,“程安朔……你現在倒是能蹭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