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賢斜眼瞅了瞅,咳嗽了一聲,又裝作沒事兒地抬頭看天。
“沒事兒……剛給一王八咬了。”
“啊?不至於吧安朔……敢情你和蘇賢摸魚去了?這玄武湖裏頭還有王八?早知道我也跟著你們撈去了……”
一天二十四小時,可隻有這幾天,覺得特別的短。
五天的考察,收獲不小,最後一天起了個大早,車子載著所有人開去了夫子廟,蘇賢貪吃,看著湯包兩眼就泛異光,一個早上,吃了不下十個。結果中午一回車裏就吐得淅瀝嘩啦,這一吐還好死不活地吐在了程安朔身上。坐在後排的幾個女生全都驚慌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到了前麵站著,捏著鼻子。王超也看傻了,“哎喲,蘇賢……吃多了撐著了吧?可要吐也不能吐別人身上啊……瞧安朔那衣服……”
程安朔麵無表情,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把嘔吐不止的蘇賢往邊上一推,就奔下了車。
又傻眼,“安朔!你這是上哪兒啊!快回來!一會兒車就得開了!”
回來的時候,滿頭都是汗,蘇賢還蹲在那兒,腦袋湊著個塑料袋有一陣沒一陣地往外吐東西。三兩步走過去,一把把他給拉起來,伸手把什麼往他嘴裏使勁一塞,“笨蛋!把藥給吞了!”
抽噎了兩聲,藥片就滑進了肚子。
過了沒多久,蘇賢那肚子總算是安分了,那精神也好了。王超嚼著零食,滿臉不滿,“蘇賢……安朔可對你不薄,那麼點小事兒,車都快開了,他還奔下去給你買藥…….上回我高燒三十九度他都沒來醫院看過我……你說說這差別待遇是不是也忒懸殊了點…….”
哼了一聲,蘇賢扭頭,“廢話,我和他什麼交情?你小子不平衡個屁!”
“什麼交情?不都是兄弟……”王超吹胡子瞪眼,忽然又惡作劇地斜著眼用懷疑的口吻問,“難不成……你倆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頓了幾秒,嘿嘿一笑,不急不慢,“還真猜得差不多……咱們……咱們有曖昧關係。”
“嘩啦……”孫揚嘴裏的一大口可樂很不雅觀地吐了出來,王超嘴裏叼著的一大塊燒餅也沒有幸免,落了地,“蘇賢……咳咳……這話真新鮮,你和安朔那要是曖昧關係……那我還覺得你和我也有那什麼……曖昧關係呢……”頓時抱著肚子大笑不止,後排的一大群男生聽罷也笑得前仰後合的。
程安朔原本在看風景,聽著聽著,陡然回頭,“別理他……他自小有妄想症。”
都說高中的日子過得飛快,原本誰都不信,可是經曆了才知道,這話,一點都不假。自南京回來之後,渾渾噩噩又過了好幾個月,考完大考,蘇賢興奮地在教室裏頭上竄下跳,王超趕緊把桌肚裏一堆子書往包裏頭塞,嘴裏嚷嚷著,“靠!老子總算解脫了,這天凍的……就差沒把我的手給凍裂了!蘇賢,安朔,走!回家過年去!”
三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北風呼嘯,樹梢上沒半片葉子,天已經黑了,路燈映出一片荒涼,蕭瑟得很。蘇賢凍得直哆嗦,牙老是不安分地在那打架。王超也凍傻了,扯著嗓子唱著冬天裏的一把火。
“安朔……今年過年我上你家來吧。”王超唱完了一曲,忽然跑程安朔跟前擋住他,“你也知道,我爸一到這過年過節的就忒忙,到處喝酒應酬,我他媽的煩!”
“哼,超子,你蹭吃蹭喝的德行,哪年能改?”王超那是什麼人,他程安朔可是早看出來了,“對了,超子,羽翔那兒有什麼消息沒有?”
“……能有什麼消息?上回給我寫了封信,就特吝嗇地那麼幾行字兒,說是什麼那兒忒有意思,他們班那些個洋妞有多漂亮,沒了,就他媽的沒了!”
蘇賢聽罷笑的牙齒顫得更厲害了,“王超……看來你那弟弟在國外沒少吃香的喝辣的啊……你那什麼口氣,嫉妒也不是這麼嫉妒的!”
“蘇賢!你別激我,你他媽的別激我!你一說他我就來氣!”
沒過幾天就是大過年的了,蘇賢他媽早把醃肉醃魚全掛在了窗口,任憑那冷風吹。蘇賢窩在被子裏打顫,屋子裏那火爐壓根沒用。聽說程安朔那小子屋裏又安了台新空調機,越想這心裏頭越不平安。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見自己那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蘇賢!今個大年夜,你還睡?!你老媽我不把你打醒了你是不知道我的厲害了是吧?”
“哎喲!別打!我就起來了!”蘇賢蹭地從床上跳起來,凍得不行,三兩下就迅速把衣服給套上,把自己裹得跟個大狗熊似的。他媽又吭聲了,“晚上上隔壁奶奶家吃年夜飯,你安分點,都多大的人了,別老說話不知道分寸。”
“啥?上姓程那小子家吃飯?”
“咋的?你不樂意?”
“沒沒……..樂意,樂意,特別樂意。”
晚上兩家人家聚在了程安朔家裏吃飯,王超早就到了,說是在廚房裏給奶奶幫忙,其實他那是添亂。外頭已經有人在放鞭炮,劈劈啪啪地吵得不行。菜一個個端上來,蘇賢那筷子早就按捺不住了,蹭地伸出去,一夾一個準。
蘇媽火了,一拍桌子,“蘇賢!別人都沒動筷子了,你急什麼?”
蘇爸覺得不好意思,推了推蘇賢他媽,“大過年的,算了……別老說兒子,蘇賢他也老大不小了,過了年都十八了!”
王超吃得也起勁,還不忘插嘴,“嘿嘿……阿姨叔叔,你們還別說,蘇賢他能吃……反應也快,這可是優點!我說你們要再不動筷子這菜可都得沒了!”
程奶奶端上來一鍋湯,笑的合不攏嘴,“蘇賢那是我看著長大的,機靈得很呢……我就喜歡這孩子,哪像咱們家安朔,在家裏頭老不說話,窩在那屋子裏頭不知道幹啥,你們瞅瞅,到現在連句話都沒說。”
“哎喲,奶奶,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叫拽,今年流行著呢!就衝咱們安朔這拽,多少女生排在後頭等著呢……”王超操著把勺子就到鍋裏頭撈肉,可不知道哪兒伸出來雙筷子,一下就把他那即將要到手的整塊肉給搶走了,怒了,抬頭,撞上程安朔的冷眼,“超子,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立馬把你從這裏踢出去!”
尷尬地賠笑,“別別!我不敢了!大過年的讓我喝西北風……你忒狠毒了你。”
蘇賢邊聽邊吃,樂得很,還笑不攏嘴,“你們那是不知道……程安朔,他表麵矜持,其實那骨子裏頭啊……就是……就是一壞心眼,那叫道貌岸然啊……”
“嘿嘿,蘇賢,一點都不假,人家對他好他可不領情……上回你還記得不?上個月他生日那天,多少人送東西來,他回頭就扔垃圾桶了。”王超還是不識趣,硬是插了兩句,“就他這個性,將來他老婆肯定是個短命的種,哪兒受得了這些個打擊啊。”
“那是!”兩個人越說越起勁,蘇賢突然覺著底下一沉,腳板給什麼狠狠踩了,叫了一聲,蘇賢當然知道是誰幹的,一惱,回頭瞪了一眼程安朔,那人卻還低頭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在那兒喝啤酒——果然道貌岸然。
蘇媽咽下口菜,瞪了自家兒子一眼,“奶奶啊,你們家安朔是一表人材,將來娶媳婦肯定容易,你放心。別聽他們瞎說。看看咱們家蘇賢,說話盡胡扯,將來哪有女生肯跟他?”
程奶奶聽著就樂嗬,“哎,也不能這麼說……現在的女孩子就愛攀高枝兒,什麼都不會,我啊,也不指望什麼,就指望他將來能找個機靈點的……要哪個女孩子能像蘇賢這麼聰明,我準什麼都不說,立馬就同意。妹子啊,我就說你當年不爭氣,生了個男娃出來,要是蘇賢是個女娃,我當時就跟妹子你給他們定下個娃娃親了。”
程奶奶這話剛一說完,王超看了眼蘇賢,就在那兒砸著桌子一陣發狂的笑,“哎喲,奶奶,你還別說,現在醫學發達著呢!有種手術可以把人從男的變成女的,把女的變成男的,要不讓蘇賢他去試試?”
“是嗎?有這樣的好事兒?”程奶奶也是說說,越聽卻越糊塗。
程安朔也笑了,撲哧一聲,把蘇賢嚇了一跳。
“幹啥?”手裏的那肉丸子也掉地上了,“程安朔,你笑屁!他媽的是男是女還不都一樣?犯得著你笑的那麼驚天動地的嗎?要變也是你去變!我才不做那什麼短命鬼!”
吃罷了飯,一群人圍在屋子裏看春晚,蘇賢還在為吃飯時候的那些話生悶氣,表情難看得跟別人欠了他一屁股債似的。王超兩隻眼睛瞪著個電視機,沒一會兒就笑得前仰後合,捶著桌子,激動得跟個瘋人院裏出來的瘋子似的。蘇爸蘇媽,悠哉悠哉,嗑著瓜子,也樂嗬嗬地看著小品。程奶奶眯著眼,沒看出什麼名堂來,那眼神真是不好使了,可見著大家都樂,也跟著樂,春節嘛,不就圖個熱鬧喜慶?!程安朔坐在蘇賢邊上,沒看電視,斜眼瞅著那人,咬牙切齒——特有意思。
蘇賢氣的還就是這事兒——笑?!就這破事兒,有人能笑成他那樣的嗎?他蘇賢,活了都快十八年了,沒比這回更讓他難堪的!笑,看你笑得那個歡,巴不得你嗑了牙!
“啪”的一聲,覺得什麼搭上了自個兒的肩,煩!回頭,就見程安朔衝自己勾手指,正氣著,隨口問了句,“幹嗎?”
程安朔皺了皺眉,用眼神示意他小聲點,這小子怎麼就那麼不明事兒?這春晚能好看?每年就那麼點老麵孔,看著都反胃,也就王超那種喜歡瞎湊熱鬧的愛看,還不如自娛自樂。眼見著蘇賢這一喊準壞事兒,可幸好電視機聲音夠大,再加上王超那早能算得上噪聲的狂笑聲,誰都沒注意後邊這倆人在幹啥。用眼神殺過去,蘇賢不知道這小子心裏頭揣著什麼鬼胎,可還沒想明白什麼,就給程安朔一把從凳子上拖起來往自己的屋裏跑。
跟做賊似的,進了屋就把門給關上,蘇賢一屁股坐在程安朔那床上,臉一下燒紅了,“程安朔,犯什麼病你?有話快說,沒空跟你在這兒蘑菇,大過年的,我還就愛看春晚了,人家趙本山那叫一個絕!”
“得了吧你……剛才沒少在心裏頭罵我吧?”
“罵你?誰罵你了?”蘇賢就算別的本事差點,這裝傻的把戲倒是一流,有模有樣的左看看右瞅瞅,“這屋裏沒別人了吧?你要說剛才,那更冤了!那屋裏就那麼些個人,我爸我媽那可都是厚道人,哪能罵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