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蔣小樓剛到單位便直奔高飛的辦公室,他的上司正在聽劉默默彙報情況,做了個個手勢讓劉默默暫停,然後指著對麵沙發說道:“坐吧。”
蔣小樓倒也不急,坐下掏出香煙,剛要點,被劉默默一把奪走,笑道:“辦公室裏不準抽香煙。”
高飛本來也想抽煙,聽了這話便把香煙盒放回了桌上,對蔣小樓聳了聳肩,“你就聽她的好了,總有些女的特別在意這種事。”
“對,斤斤計較。”蔣小樓抬頭看了劉默默一眼,不給她反駁的時間,接著向高飛問道:“我請你查的那個人,查出什麼沒有?”
“那個叫張明星的?查了,你還真沒說錯,這是個假名字,她在單位登記的身份證信息也是假的,這人究竟是誰?”
蔣小樓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找到這個人沒有?”
“她已經辭職了,同事中沒人知道她住哪,你讓我上哪找去?”停了停,高飛又說,“不過聽她之前的同事說,她說話有點河南口音——”
“河南?”蔣小樓皺了皺眉頭,第三個失蹤少女最後一次出現不正是通往河南晉城方向的高速公路上嗎?如此說來,他的推測果然沒錯,這個“張明星”確是嫌疑人無疑了。
“咱們說好的,我幫你查這個人的資料,一旦結果出來,你就告訴我事情真相,我想現在是時候了吧?”
蔣小樓又一次往嘴裏塞了根香煙,這回劉默默大概是意識到他要說出什麼重要的情況來,沒有阻止他。他點燃香煙抽了一口,說道:“你說錯了一點,你不是幫我去調查什麼,而是為了破案——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這個張明星就是少女失蹤案的案犯——起碼也是幫凶。”
高飛“霍”地一下站起來,來到蔣小樓麵前,拿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他,“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先申請逮捕令,派人去尋找這個人好嗎?現在時間緊張,等你安排好之後我再告訴你我是如何查到這個人的。”
“你確定沒有搞錯?”
“絕對沒有。”
“那麼,用不著逮捕令了。”高飛說完大步走出辦公室,劉默默有些吃驚地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他幹什麼去了?”
“當然是去調兵遣將,連這點眼力都沒有,你這個內勤幹的可不怎麼樣。”
劉默默瞪了他一眼,不過很快又變成一副笑臉,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蔣小樓有點受不了她這電力十足的目光,將腦袋轉向一旁,這時聽見她說道:“你還真有兩下子呢,快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張明星的?”
“老高快回來了,我可不想同樣的事情說兩遍。”
“那……你確定綁架失蹤少女的是這個人?如果不是的話,那你可糗大了。”
蔣小樓微笑起來,“咱倆認識這麼久,你幾時看見我出糗過?”
劉默默撇了撇嘴,“你就臭美吧你!”
高飛很快回到辦公室,還帶來那個從省廳來的、負責少女失蹤案的專案組組長:一個又高又胖的警察,身上從上到下帶著一股京官特有的傲氣,他抽四十五塊錢一包的蘇煙。
蔣小樓十分不情願和這種領導在一起相處,但是沒辦法,人家是來聽他說話的,因此,當被詢問他為什麼斷定這個張明星是犯罪嫌疑人之後,蔣小樓便將他那套分析理論源源本本說了出來:“其實很簡單,你們都知道的,四名失蹤少女的出生日期相同,都是八六年……公曆我忘了,我隻記得農曆是七月初七對吧?這個不是重點,咱們之前都在考慮一個問題:為什麼所有失蹤少女的日期都是這一天,案犯如此選擇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胖警官忍不住打斷他,問道:“你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
“什麼?”胖警官眉頭皺起來,看他的表情大概覺得自己被戲耍了。蔣小樓忍住想笑的情緒,正色說道:“我要說的是,咱們光顧著想這個問題,卻忽略了另一個可能藏著線索的問題——案犯是怎麼知道這些人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呢?難道在大街上見到少女就上前打聽,遇到這一天出生的人就抓起來?這顯然不可能。”
胖警官再次打斷他,冷冷說道:“你別繞了,直接說重點吧。”
“遵命。”蔣小樓笑了笑,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劉默默,“你說,什麼職業的人最容易接觸到別人的身份信息?”
劉默默愣了愣,“銀行職員,手機服務站的業務員,還有——”
“夠了,我當時也是想到這幾個職業,所以我想案犯既然是有目的性地尋找特殊出生年月的少女下手,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混進銀行或者移動營業廳等等這樣的場所工作,當然那時候這還隻是我個人的猜想,直到第四個少女失蹤,我湊巧認識她的母親,便向她打聽這方麵的事情,她告訴我,她女兒失蹤前的一周,曾去許由市區一家較大的移動營業廳辦過手機卡,是記名的那種,辦這種卡的過程你們應該知道,要先將身份證給業務員拿去複印登記,然後才能發卡,我想,具體的流程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不用,”高飛說道,“但那個營業廳應該有不少員工,你怎麼知道哪個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相信這個人一直都是該營業廳的員工嗎?”
“當然不可能。”高飛懨懨說道,他大概不樂意這樣老老實實地回答下屬提出的弱智問題,但急著聽他下麵的分析,不回答又不行。
蔣小樓點點頭,說道:“這就對了——第一宗失蹤案是一個月前發生的,所以,犯罪嫌疑人極有可能是在案發前不久混進的這家營業廳,有這個想法後,我就親自去打聽了,結果那家營業廳最近兩個月新聘的員工隻有張明星一個人,偏巧她最近又辭職了,這就更讓人懷疑了,她大概是猜到遲早有個聰明的警察會找上她,所以幹了幾票之後趕緊溜了。”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目光在三人臉上掃了一遍,這回沒有人再打斷他的話,所以他繼續說道:“如果我之前的推測是正確的,加上我剛提到的那些證據,足以證明這個張明星就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才讓高隊調查這個人在單位登記的身份資料——凡是幹壞事的人沒有不怕抓的,所以她沒道理會拿自己的真身份證去填應聘資料,幸好一般單位都不會真的去核實員工的身份信息,隻要別的條件符合就行,所以她才能順利搞到這份工作……以上就是我要說的,之後的事情就靠你們專案組了,隻是破案時別忘記給我記上一功。”蔣小樓以一個得意的微笑結束了他的發言。
場麵沉寂了有五、六秒鍾,胖警官站起來對高飛說道:“這小子挺有能力,為什麼沒給招進專案組?”
高飛看了蔣小樓一眼,說道:“他剛參加工作,資曆還不夠。”
“資曆?你資曆老,我怎麼沒見你有這麼漂亮的分析?”
高飛聳了聳肩,沒說話,可能是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照他說的辦吧,把所有人都派去查那個什麼張明星,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找出來!”胖警官站起來,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看了看蔣小樓,“小子,我很看好你,但說實話,你做彙報的水平有待提高。”
劉默默“撲哧”一聲笑出來,也朝著門外走去,打蔣小樓身邊經過時,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你的發言真的很好笑,但從今天起,我不再崇拜柯南了……”
2
再次見到劉超,是當天晚上,在他自家的臥室裏。在場的還有老馬,他們下午剛從封門村趕回來,在火葬場見了妖妖——梁雪麗的最後一麵,然後,她的骨灰被父母帶回了老家,劉超邀請他到自家坐坐,他沒有拒絕。
蔣小樓是接到劉超電話趕來的,見到二人後並沒有著急打聽他們在封門村的經曆,而是陪他們默默喝完幾聽啤酒,老馬起身告辭,蔣小樓方才叫住他——“我想跟你談談。”
老馬沒有看他,淡淡說道:“公事私事?”
“兩樣皆有吧。”
“你說吧。”
“我沒想到,你真是梁雪麗的情人。”
老馬望著窗外的目光閃了閃,冷冷說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我還沒這個本事,我隻是聽她朋友說她有個情人,然後……抱歉,我從她手機上看到了你們互相發的短信,我若還是猜不透你的關係,那我真是傻子了。”他說完,見老馬並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將自己早先對劉默默道出的那番分析重複了一遍,“所以,”他最後說,“我猜你一定有她家的鑰匙是吧?”
老馬突然轉過頭來,冷冷看著他,“你懷疑我是凶手?”
“當然不是,她出事的時候你不在許由,我是想問,她家的鑰匙還在你身上嗎?”
老馬點了點頭。
蔣小樓微微皺起眉頭:“案發時防盜門雖然是打開的,但沒有撬痕,所以……凶手很可能是自己開門進去然後作案。”
老馬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聽你說過她的死因了,我想殺害她的不會有別人,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人吧?小麗絕對不會給他們開門,但是……他們進門根本不需要鑰匙。關於這點不止我一個人見識過。”
“好吧,那我們就不糾結這個問題了。”蔣小樓將目光轉向他的朋友劉超,“你們在封門村查到什麼線索沒有?”
劉超一愣:“怎麼突然又說起這個了?”
“既然咱們都認為梁雪麗的死與封門村有關,一時也沒有別的線索可查,當然還得從這件事情上尋找突破口。”
劉超想想也是,正要開口講述自己一幹人在封門村的經曆,老馬突然開口說道:“我今天有點累,先回去了,你們繼續聊著。”說完徑直推門走了出去。
劉超追出門外,望著他削瘦的寂寞的身影一點點下到樓底,想說點安慰的話,又怕效果適得其反,隻好衝他背影喊道:“老馬,你小心一點!”
樓下傳來院門打開的聲音,劉超回到臥室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沙發上坐下來。
蔣小樓走過來,低頭看著他,“你是不是在為自己擔心?”
劉超歎息道:“崔波死了,妖妖也死了,接下來會是誰呢?”
“為什麼你還活著?”
劉超一愣,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蔣小樓接著說道:“因為那個木牌在你手上,殺了你,他們也許就再也找不到那東西了,崔波和妖妖之所以會死,多半是殺雞儆猴,給你施加壓力。”
“我不喜歡這個比喻。而且,老馬跟秦納蘭為什麼也一直沒事?”
“還沒輪到他們。”蔣小樓苦笑著說道:“所以,隻要他們還活著一天,你就不會有事。”
劉超也苦笑起來,比蔣小樓笑得難看多了,喃喃說道:“可是我不想這樣,真的一點都不想……”
蔣小樓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還是趕快將你們在封門村的經曆告訴我,然後一起分析,看能不能篩出什麼有用的線索,咱們可沒有太多時間。”
劉超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用力點了點頭,“那我從第一天到那個小鎮說起吧……”
3
“梁寶虎?”
陳沛其“霍”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幾步邁到老馬麵前,瞪大眼睛看他,“你說,立碑的人名字叫梁寶虎?明朝朱元璋時期的一名武官?”
老馬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麼大反應,點頭說道:“是的,他是封門村第一代祖先。他好像是因為藍玉案——”
“知道知道!”陳沛其揮手打斷他的話,情緒激動的說道:“他的事我知道,我太知道了!你先走吧,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你千萬別打擾我!”
“思考什麼?”
“封門村的秘密呀,既然梁寶虎是這個村子的祖先,那麼一切都好辦了。”陳沛其深吸了口氣,“但我需要點時間思考,還要找點資料,所以你先走吧,你心裏不舒服的話,最好去找劉超或者誰聊聊天,喝點酒,總之千萬別在這裏煩我,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
“為了我?”
“等我把所有秘密揭開,你就不用死了。”
老馬狐疑地看著他,還想說什麼,陳沛其已走過來將他往門外推,“走吧走吧,記住不要主動聯係我,還有,你要注意安全!”
從陳沛其家出來,老馬滿腦子疑問——他不明白陳沛其在聽見“梁寶虎”的名字後為何表現得像中了邪一樣,聽他的口氣,好像知道梁寶虎這個人,可是他怎麼會知道呢?這個梁寶虎的身上難道藏著什麼重大秘密?
但是,老馬相信他,隻要是他說的話他都相信。隻是他沒想到今晚來找陳沛其會是這個結果——他原本隻是想找他談談心,妖妖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他從未體驗過這種痛苦,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好了,於是,他才想到要找朋友傾訴,能夠讓他傾訴的朋友實在不多,也許隻有陳沛其一個人,所以才來找他,不想陳沛其卻對他的痛苦不管不問,一味打聽他在封門村的見聞,最後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也許,他是故意不給自己談及那個人的機會吧?老馬突然想起一句不知在哪聽過的話:安慰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去安慰他,也許陳沛其信奉的就是這種觀點吧。老馬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個人,邁著孤獨的腳步向自家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衝了個涼水澡,冰冷的刺激讓他好像突然間清醒過來,他回到客廳,像和尚打坐一般往地毯上一坐,閉上眼睛,開始思考。
他在思考自己未來的路,思考自己能為死去的愛人做點什麼,談不上補償,隻是清算自己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睛,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海裏形成了!
與老馬的悲傷不同,此時此刻,近在幾公裏之外,在劉超家的別墅中,卻在上演著一個溫馨的故事。劉超第一次拉起了秦納蘭的手,她的臉頰立即被一朵紅雲遮住,低下頭去。
她小聲說道:“你沒回來的時候,我盼你回來,可真的看到你,我又不好意思跟你說話了。”
“我也是,你不知道我現在心跳得有多快。”
“是嗎?”
“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秦納蘭真的伸出另一隻手,貼近他的胸膛。她的手很熱,像一團火,劉超感覺心跳得更快了。
她卻抽回手,突然換了一個話題:“妖妖竟然是老馬的情人,我實在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劉超歎了口氣,“妖妖畢竟是被人……被人包養的,所以不敢公開她跟老馬的關係。”
“可是……她真的喜歡他嗎?”
“我想是的。”劉超回想起老馬聽說妖妖死訊時的表現,他們之間無疑是有愛情的,而且愛得很深。
“那妖妖為什麼不跟那個男人分開,光明正大地跟老馬在一起呢?”
這個問題劉超回答不上來,隻好說:“也許她有她的苦衷吧。”
突然感到肩膀上一沉——秦納蘭居然將腦袋靠了過來,劉超的心又飛速跳動起來,他情不自禁地攬住了她的腰肢,“所以,我們還是幸運的……”
“我覺得你現在說話口氣很像一個人。”
劉超知道他說的是誰,笑了笑說道:“也許是我潛意識中一直想學習他吧,我太多地方比不上他,我有自知之明。”
“但你的優點,也是他比不上的。”
“有嗎?”
秦納蘭將腦袋從他肩膀上抬起來,微笑著對他說道:“比如你剛才那句話,他就說不出來,他永遠不敢承認自己不如別人。”
“這也算是優點?”
“當然。還有你的包容心,假如將你跟他換下身份,我在他麵前提到你的名字,他肯定會不高興,更不敢在我麵前承認你比他優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劉超點點頭,“其實我是這麼想的——你肯在我麵前毫無顧忌地提他的名字,說明你已經徹底忘記他了,不是嗎?”
秦納蘭再一次將腦袋靠在他肩膀上。“雖然如此,但我們還是不要說他了。”
劉超沒有再說話,他在用心感受著愛情的美妙,兩個人就這樣依偎在一起,過了很久,可能有一萬年,秦納蘭才再次開口:“其實,我有點害怕……害怕我會跟妖妖一樣結果,害怕你會跟老馬一樣,你是個好人,你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傷害。”
劉超緊握她的手,極為懇切地說道:“雖然我沒什麼本事,但請你相信,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任何傷害都不行,為了你……也為了我們倆。”
“也許你做不到,但我相信你。”
這時,一顆不知道是流星還是飛機的光點從兩人對麵的天空中滑過,劉超看著這亮光,暗暗做了一個決定——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那一步,他願意這麼做,也隻有這麼做。
4
再見到老馬是第二天晚上,當時劉超、秦納蘭還有宋青正在客廳吃飯,飯菜都是兩個女生做的——保姆張姨還沒有回來。好在她們的廚藝都不錯。
老馬是拿著一瓶白酒來的,他本來是想找陳沛其喝酒,但他不在家,電話也打不通,老馬想來想去,能陪自己喝酒的朋友實在不多,在許由除了陳沛其,大概隻有劉超一個人,所以他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