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被她喚作相公的人，殺了她。”我看到他眼裏由悲轉怒，“我姐姐嫁到他們家五年，安守婦道，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任勞任怨，性格溫軟柔和，做事小心翼翼，即使知道他流連於凝香院也裝做不知，依然承擔著家婦的責任，照顧一家老小，可他卻……受那賤人的唆使，竟然狠心……殺了她！”
“我一怒之下，殺了他。”
我握住他有些顫抖的手，“大哥……”我本想告訴他，他沒有錯，但實際上，他殺了人，按照大秦律法，他確實有錯。我可以感受到他失去父母的痛苦，因為我也一樣，但我無法體會他在得知姐姐的慘死後悲怒交加的心情，我更無法去判定他所做的是對是錯，不知道從何安慰，隻是喚著“大哥”，希望就像我在認識他後不再感覺孤獨一樣，希望能將我的心情傳遞給他——你還有親人，還有我這個妹妹，在關心著他，而且，你還有“你姐姐的孩子呢？”我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問到，生怕觸及到他傷口。從他剛才的話中，應該是有孩子的，隻是不知道那孩子是否也遭到他那狠心父親的毒手。
“小鷙……”他死灰的瞳孔中放出了一抹光，投向河麵，漾出一圈波光，很快又沉進水底，“殺了那個臭男人之後我就被押送到了驪山。”
“小言。”他突然很認真的看著我，“我想回六縣去。”
“恩。”我點頭，“小鷙應該還在那裏等著你。”幾歲的小孩，頃刻間失去了父母，爺爺奶奶會繼續疼他嗎？還是因為舅舅殺了父親的關係而討厭、憎恨他？也許，舅舅會是他唯一的身心依靠。
“那你呢？”他問我。“跟我回六縣吧。”我看到他眼中的希求。
“我？我……”雖然這之前我是沒有目的地的沿路而行，可此時，卻突然脫口而出，“鹹陽。我想去鹹陽。”也許人非要等到做決定那一刻，才會明白真正的心之所向吧。
“鹹陽？”在等來我的答案後，他眸色一沉，僅一瞬的失落還是被我視線敏銳的捕捉到。
曾經就聽人說過，那裏有最寬敞的街道，有最精致的房屋，有最熱鬧的集市，積聚著一群幾乎是這個國家最有才華的人，滿腹詩書的學者，英勇善戰的將軍，漂亮嫵媚的貴婦千金……“我想去看看那裏的繁華。”我眺望著那個方向，滿目憧憬。
“那裏的繁華並不屬於每個人。”我知道，他不是在故意潑我冷水，隻是好心提醒我。
“恩，我知道，我隻是想去看看。”隻是看看而已，不會沉迷其中的。
之後，大哥就沒再提關於鹹陽的事，他給我講他曾經到過的一些地方，一路所見所聞，都是我從未聽過更未見過的，我感到特別新奇，聽得也就特別仔細。
不知不覺，月兒已移到中天。“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去鹹陽嗎，沒精神怎麼成。安心睡吧，我會守著你的。”
他原本好意的關懷卻讓我更加不想睡。明天一早就要和大哥分開了，再見麵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此時此刻，就顯得格外珍惜。
“大哥。”
“恩？”
“大哥。
“在這裏。”
我一遍一遍眷戀而貪戀地叫著，他一遍一遍耐煩且溫柔的回著。
“大哥。你會忘了我嗎？”畢竟我們才認識一天，僅一天而已，未來有那麼多天，每一天都會有新的事發生，遇見新的人，記憶是有限的，人心是有限的，我不確定，更害怕，他會忘了我。
“怎麼會！”他怒了，放大聲音，像是對全世界宣布：“我英布就算忘記全世界也會記得你，小言，我的妹妹。”最後四個字說得很輕，淹沒進夜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