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3)

延考的時間定在七月三四號,日子越來越少了,複讀的學生們已經步上正軌。他們已經可以很坦然地麵對酷暑,麵對潮濕的被子和成團的蚊子。文科補習班尤其是一個認真與拚搏的楷模。他們可以戴上墨鏡去抵抗刺眼的光線;他們可以不停地喝水來解暑;他們可以不去理會外麵繽紛多彩的活動,包括一些文藝演出、節目排演、節目錄製等等。即使是心連心藝術團的那些歌星的到來,也激不起多少漣漪。

那是一個傍晚,沒有宣傳和多少準備,同學們席地而坐,觀看心連心藝術團成員們的表演。他們匆忙地來,匆忙地表演,然後又匆忙地離去 ——一大群人追在後麵要簽名和照片。於是刹那間帳篷的每個角落都閃耀著T恤上打眼的簽名。

“譚晶耶。”鍾子路小聲對同桌說。

文科補習班內很靜,老師望著帳篷外嘈雜的人群,用手指摸一下厚厚的眼鏡。

“沒電視上漂亮。”同桌叫謝世官。他說完一咧嘴,又轉過去認真演算著數學題。

兩個人坐在最後排的一角,風扇那“呼呼”的聲響還沒有停 ——已經快傍晚了。

“咱班的人真穩得住。”鍾子路繼續說。

“我快穩不住了。”謝世官說完又“咯咯”一笑, “要是劉德華來了我就穩不住了。”

“王宏偉真矮。”

“是啊,也沒電視上高。”

“也許,哎,你說以後咱們會後悔嗎?後悔當初有一個和譚晶拍照又要她簽名的機會擺在麵前,而為了演算兩道題沒有珍惜,等到譚晶走後才抱著那道算不出來的數學題失聲痛哭。”

“嗬嗬,不會的路哥。我看你的麵相,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沒準到時候譚晶還擠破鞋子來要你的簽名,好容易輪到她,你剛寫好一個姓,她就被人擠出去了,然後一個人提著你那個寫錯了的 ‘鍾’ 字屁顛屁顛地就走了。”

鍾子路不禁一樂,忙將頭埋進書堆:

“借你吉言,你還會看相啊?”

“那是必須的。”

“那你說說你自己呢?”

“我又看不到我自己的臉。”

“可以照鏡子了嘛。”

“鏡子是反的,那不準。”

“服你了。”

然後繼續埋頭演算。教室內安靜極了,十分美麗的一個傍晚。

“兄弟,你看到我那張剛發的文綜試卷沒?剛剛好像被風吹到那邊去了。”

謝世官往外麵寬闊的足球場上望了一陣,裏麵有很多被風吹去的試卷或是別的什麼。

“雲深不知處。”謝世官緩緩地說。

鍾子路又一次將頭埋下:

“兄弟你太逗了。”

謝世官繼續埋頭演算,沒過幾秒鍾,他忽然擱下筆將頭扭過來:

“路哥你想入黨不?”

“民進黨還是自由黨?”

“當今中國,可是咱共產黨說了算。你也別老一個人這麼飄著,該找個靠山了。你知道入黨好處可多了,以後你才能體會到,我現在也跟你解釋不清楚。總之你入黨嘛,入黨對你絕對有好處。”

“那你這政治覺悟可不大高。”

“什麼?”謝世官忽然意識到聲音有些高,忙看一下講台, “我政治覺悟還不高?路哥那你錯了。我跟你說我政治覺悟可高了,我有一套自己的政治主張,叫作 ‘大國民主義’。”

“怎麼講呢?”

謝世官瞅一眼老師,又將目光放到鍾子路身上:

“在我的大國民主義裏,沒有民族、種族之分 ——有一點像孫中山的大同社會,但我的比他的還要先進。在我的大國民主義裏,全世界就是一個國家,沒有軍隊和政府,隻有一支由各地篩選出來的人組成的治安管理隊。還有管轄經濟和治安的組織。這些組織的一切活動全部透明,所有組織成員都由群眾投票產生,並且經常輪換。在我的大國民主義裏,全世界人都是一家,哪裏貧困就扶持哪裏,哪裏有災難就救濟哪裏。”

“聽起來不錯。”

“總之,人們都不用受一切政治的壓迫。在我看來,一切政治都是黑暗和可恥的。”

“精辟!”

“路你哥你讚同我的觀點不?”

“超級讚同!”

“路哥我太高興了,我終於找到知音了!”謝世官禁不住喜由心生,“來握個手路哥。我以前跟很多人講過我的觀點,但他們大都說我是個瘋子,隻有路哥你讚同我的觀點。我真的太高興了,那一句話怎麼說來著?知我者 ——”

“生我者父母也。”

“對,對。生我者路哥也 ——不是,知我者路兄也。我太激動了,所以這麼有名的句子都想不起來。路兄,我跟你真的是相見恨晚。”他執著鍾子路的手。

“相見恨晚是一回事,咱們還得趕緊學習呀。”

“不,路哥,我現在太激動,我已經不想學習了,我現在隻想跟你講我的大國民主義。剛剛隻說了一點皮毛,我的大國民主義講幾天幾夜都講不完,我打算出一本書來闡述我的觀點。但現在我必須還要給你講,因為我已經控製不住我自己了。咱今晚不學習了好不?”

“這可不好,謝弟。再大國民主義也得吃飯呀。要不下課?今晚下課了我好好聽你講。”

謝世官猶豫了一下。

“好,就這麼定了。”

燈已經亮起,傍晚在寧靜的夜空越行越遠。白色帳篷在愈來愈黑的曠野上越顯突出。蛾子們開始展開對燈的攻勢 ——那些令人討厭的東西。遠處廣播上依稀傳來beyond的《海闊天空》。

“今天我,寒夜圍看雪瓢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瓢遠方……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也會怕有一天隻你共我。”

“路哥,”謝世官忽然又扭過頭來, “我的大國民主義裏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我剛才沒跟你講。”

“那就先讓它重要著吧,我現在最重要的是還不會用向量的方法解幾何題。這不行,這段時間我做了不少試卷,發現幾乎每套題上都有這類的幾何題,我必須得會啊,我估計今年高考十有八九得考。”

“這你算說對了,這個還真必須得會。用向量方法解幾何題會簡便很多,你學會了高考肯定用得上,最起碼能多拿十幾分,十幾分啦兄弟。”

“那你教我。”

“沒問題,我們就先把大國民主義放到一邊。”謝世官將椅子挪近鍾子路, “今晚你什麼也不做,就學這一個知識點,學會後再做幾道題自然就會了。用向量解幾何題,其實可簡單了。”謝世官伸出左手,叉開拇指、食指、中指, “這就是X軸,這是Y軸,這是Z軸。你就這樣對準了比到圖形上來,就可以很形象地看到他的函數分布圖……”

每個人都默默計算著高考剩餘的日子,十分虔誠地等待。那種緊張之餘的欣喜是無法言表的。似乎苦難的日子就要過去,似乎那努力的種子就要開花。或者更加珍惜剩餘的時光,或者在厚厚的書堆後麵等待著時間的消逝。時間一點一點地推移著,在寧靜的夜晚,在酷暑的午後,在白色帳篷內,在某個角落吉他和歌聲混合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