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嶽心裏正在叫好,那個鬼鬼祟祟的高個子忽然身形閃動,一把將前麵矮個子推到一旁,布滿短木樁的木排隻是呼嘯著從他們身邊飛過,竟是沒傷到他們!
薛嶽顧不上懊惱,隻是衝哥哥低吼一聲:“射箭!”,然後就從灌木叢的後麵躥了出去。
與此同時,薛慕雲拉弓搭箭,也顧不得瞄準,隻是機械地將一支支箭射出。他哪裏經受過這樣的場麵,眼前什麼也看不清,除了大腦裏一邊空白,就是覺得手心的汗越來越多,等到將最後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的時候甚至連胳膊都抬不動了。不過他還是咬緊牙關,隻等將這一箭射出去以後就和索林竄出灌木叢。
此時,薛嶽身形閃動已經繞過樹叢,然後匍匐著向目標爬行——在他前方七八米的地方,一隻狙擊步槍剛剛被摔落在地,而它的主人正慌亂地躲避著突如其來的箭支。
薛嶽竭力向目標爬行著,雖是心裏焦急,但眼神卻仍保持著敏銳,將將夠到狙擊步槍的一瞬間,在餘光裏他發覺在遠處的樹叢中有一支黑洞洞的圓孔正指著自己。
他心中一凜,瞬間明白自己已經被狙擊步槍盯上了。
是退是進?退回去自然是安全了,但是弄不到槍還是處在危險的環境中。要是冒險一搏,那家夥要是槍法準的話,自己很可能就喪身在此。
眨眼之間,這兩個念頭在他腦海裏飛速地轉了好幾圈。正在這時,薛慕雲又嗖地射出一箭。這一箭讓薛嶽大喜過望,因為雖然是盲目射出,但卻正好奔著狙擊步槍的所在。不管能不能射中,這支箭肯定會讓狙擊手分散注意力,此時不冒險一搏就再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兒,薛嶽再不猶豫,雙腿用力身子又探了半米,抓住槍身的時候薛嶽飛速地瞄了一眼樹叢,隻見那個黑洞洞的槍管晃動了一下,然後馬上又在調整角度。薛嶽急忙右手抓住槍,左手在地上一按,將全身的氣力都用在雙腿上,竭力一蹬將身體側翻出去,但也在這個時候,一聲悶悶的槍聲衝他刺了過來!
薛嶽隻覺得心裏一涼,一種預感強烈地灌滿全身——對方開的槍準星沒有偏移,正是對著自己的胸部!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瘦小的身影猛地撲了上來,在半空中擋在了薛嶽的身前!
一怔之後,薛嶽已翻滾到地上,隨即喜憂一齊湧上。
喜的是對方這一槍沒有擊中自己,憂的則是看見索林的身子無力地從空中跌落,鮮血從他的胸膛不住地湧出!
可現在顧不得多想,薛嶽連著幾個滾翻之後撲向小山坡後麵,不等落穩已將狙擊槍提起。剛才在瞬息萬變之際他看到兩個人正驚慌地躲藏著,一個是馬約翰,正狼狽不堪地爬向一塊巨大的山石,轉眼之間就連屁股帶頭都藏在了石頭後麵。個子矮一些的家夥則藏在一塊岩石後麵,手裏的狙擊步槍雖然被薛嶽拿到,但這家夥仍掏出了一把手槍驚恐地亂瞄著。雖然在正麵打不到他的身體,但在這個小土坡的角度正好能敲掉他的腦袋。薛嶽操槍在手,迅速瞄準,然後扣動了扳機。
一聲槍響之後,對麵的石壁旁跌落下一把手槍,那家夥倒在岩石邊上捂著胸部喊叫起來。
“挺準啊!”薛慕雲這個時候也氣喘籲籲地撤退過來,但剛說出這三個字就被薛嶽攔腰抱住,就勢一個滾翻,轉到了土坡的另一頭。
薛慕雲被摔得生疼,剛要呻吟就聽得啪啪兩聲,然後看見剛才射擊的地點被飛來的子彈擊得塵土飛揚。
他吐了一下舌頭,“真懸!”
“那家夥槍法很準,你別露頭。”薛嶽壓低著聲音,然後悄悄將槍管架起,從濃密的雜草中向外審視著。
視野之內一片狼藉,不過,對方現存的最重要的兩個人物——馬約翰和那個槍法出眾的殺手卻蹤影皆無。
其實不光是看不見人影,連他們的聲音都消失了。四周除了細微的風聲就是岩石後麵的矮個子殺手和地麵上的索林發出的呻吟聲,不過越來越弱,眼見兩人是沒幾分鍾的活頭了。
“索林!”薛慕雲狠狠地摳著地麵上的泥土,但卻也不敢冒出頭來。
薛嶽也是雙眼通紅地看著索林,這個瘦小的孩子正有氣無力地喘著生命中最後的幾口氣息,但眼神中卻充滿了喜悅,他側著臉目不轉睛地看著薛嶽,嘴裏喃喃著:“薛、薛大哥,你沒事吧?”
薛嶽忽地鼻子一酸,使勁捶了捶自己的身子,哭笑道:“我沒事,你堅持住,我把那家夥撂了就去救你!”
索林艱難地搖了搖頭,剛才喜悅的目光突然變成了懺悔的眼神,他嘴唇哆嗦著說:“薛大哥……對……對不起。”他似乎要說什麼,但痛苦地張了幾下嘴以後再也堅持不住,頭猛然垂下,隻有雙眼仍一直睜著,但色彩卻飛快地消失……
“索林!”薛嶽痛苦地喊了一聲,旋即把目光對準了岩石後麵。
“他們會不會跑了?”薛慕雲流著淚,從嗓子眼裏擠出了細微的聲音。
“不會,他們沒那麼快,現在他們就在百米開外的地方,隻不過都隱藏得很好,我們沒發現罷了。”
“那怎麼辦?”
“耗著!這時候誰也不敢動、也不能動,稍微一動就會暴露目標,沒等你琢磨過來就會被子彈擊倒。”
說話之時,薛嶽仍是一動不動。而天空的太陽此時也漸漸西下,叢林籠罩在一片血色黃昏之中。
“你就這麼等著?還要等多久啊?”
“等到他耐不住性子。”薛嶽冷靜地說。“你在下麵可以動彈一下,但千萬別碰我。我可能要守個兩三個小時的。”
薛慕雲心中焦急,但卻無可奈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叢林的光線越來越暗,小動物們在這一片寂靜之中也開始活躍起來。如果不是草叢裏的那兩具屍體,誰也不會想到這裏是一片戰場,而且戰鬥並未結束,暮色之中兩支槍都在隱蔽的角落裏架著,兩個狙擊手都在尋找著對方的一丁點破綻,然後等待著那扣動扳機的一刻。
薛慕雲雖然在土坡下麵能夠活動一下,但是仍覺得煎熬,他抬頭看著薛嶽,發現汗水已經從他的額頭流到眼角。
“我給你擦擦汗吧?”
“你不要命了!”薛嶽打斷了薛慕雲的話,眉頭緊緊鎖了一下。
不知又過了多久,當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以後,薛慕雲突然發現弟弟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而槍口也極其細微地開始移動了。
他想問,但是下意識地閉住了嘴,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果然,他發現薛嶽的呼吸起了變化。
——先是緩緩地吸足了一口氣,然後待到將將要呼氣之時突然屏住了呼吸。
薛慕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隻見薛嶽屏氣之間右手食指的第一節、第二節之間輕輕搭了一下扳機。
“啪”地一聲脆響之後,薛慕雲愣了幾秒鍾,然後笑了。
雖然沒看到對麵的情況,但是他看到弟弟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身體也鬆弛下來不像剛才那樣緊繃著了。
“幹掉了?”
“目標終結!”
“怎麼找到他的?”
“很簡單,他擦了一下汗。”
薛嶽說的簡單,薛慕雲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心道:如果剛才他給弟弟擦汗,那麼現在他們兩個人已經趴在這土坡上了。
“馬約翰呢?”
薛嶽微微一笑,“他跑不了,對付他已經用不著槍了。”
說完,薛嶽活動了一下已變得僵直的胳膊,朗聲喊道:“馬先生,出來吧。你的人都已經死了,你也見識過我的槍法,隻要你一露頭,我的子彈就會擊中你。難道你要在那塊石頭後麵躲一輩子嗎?我們這裏有吃有喝,耗上幾天都沒問題,您難道練過辟穀之術嗎?”
依舊沒有動靜,隻是夜風將樹林吹得沙沙作響,將霧氣吹得越來越稀薄,但馬約翰隱身的那塊巨石後麵仍是悄無聲息。
薛嶽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笑道:“馬先生,隻要你投降出來,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畢竟我們從索倫監獄出來還多虧了你。再者說,我薛嶽的為人你應該知道,我既然說不傷害你,就肯定言出必行。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您又何苦作無謂的支撐呢?”
“我確實沒看走眼,你不是平常之人。”薛嶽的聲音消失後,馬約翰蒼老的聲音終於傳了出來。“不過在我出來之前,我希望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好,你問吧。”
“我自認為我的計劃做得天衣無縫,你是怎麼懷疑我的呢?”
薛嶽抬頭仰望著夜空,幽幽回想著在索倫監獄和逃跑路上的這一幕幕,然後緩緩說:“其實你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哦?這話怎麼說?”
“當我知道你有一條密道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你了。你既然有這條密道,又能將柳天天安插進索倫監獄,這說明你神通廣大,完全可以再找一個精通野外生存的人帶你逃出索倫監獄和索倫島。但令人奇怪的是,你卻一直沒有越獄,這是為什麼呢?”
聽到岩石後麵傳出馬約翰的兩聲幹笑,薛嶽繼續說道:“起初我以為,這樣的人員不好尋找,而且布佐對你嚴加看管,才導致你的越獄計劃無法實施,直到遇見了我以後才重又萌發越獄的念頭,也因此找我聯手。但隨後的事情推翻了我的看法,這是從李家華冒出來以後給我的提醒。從越獄的時候你和李家華所準備的器材來看,這些都是野外生存的專業器材,顯然你們做足了準備。接下來,我把懷疑重點放到了李家華的身上,當巴郎快死的時候,我讓李家華和昆金把巴郎抬到了沼澤地。等到我第二天去看的時候,我發現李家華安放巴郎的地點是沼澤的中心地帶,在黑夜之中能走到沼澤的中心,這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的。接下來,我獵殺了鹿以後,故意裝作胳膊受了傷,於是自然而然地把剩下的工作交給李家華來做,結果呢——他卸殺那頭鹿十分熟練,這同樣不是普通人就可以做的。我還故意將打火機和火柴藏起來,這樣我們要想生起火來就隻能用專業的取火辦法才行,而李家華在這一環節表現得同樣出色!種種跡象表明,李家華不單單是你的手下,而且還是一個精通野外生存的高手!而你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完全可以越獄成功,你為什麼沒有做、而是要和我們聯手越獄呢?答案隻有一個——你是在等我們,等著和我們一起越獄。”
說到這裏,薛嶽停頓了片刻,不過岩石後麵並沒有傳出任何聲音,於是他繼續說道:“那麼問題就又來了,你為什麼那麼肯定我們要越獄呢?答案也隻有一個——你知道我們的底細,所以才能如此肯定。這同時也解決了另外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和我們聯手越獄呢?那是因為你通過秘密途經知道了我哥哥的身份,也覬覦他掌握的東西,所以你才拉著我們一起越獄,以便最後能漁翁得利!至於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就變得簡單了,你的算盤打得很好——事先派人在西海岸守株待兔,等到曾凱一行人趕到的時候突然殺出,將他們一網打盡,然後你借著出去尋路的機會帶著你的手下回來,將我們再來個大包圓。你的計策不可謂不妙,隻是當一切都被我掌握以後,你的計策就成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薛嶽說完,四周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正當他張口要再發話的時候,一把狙擊步槍從岩石後麵伸了出來,步槍象人的的胳膊一樣無力地晃動了兩下之後掉到了地上,緊接著馬約翰顫顫地從岩石後麵站了起來。
當再看到馬約翰的這一瞬間,薛嶽一陣心酸。
那個一幅睿智模樣的白發老人變得如同一個萬念俱灰、走投無路的喪家犬,夜風將他的滿頭白發吹得零亂散落,蹣跚走出的幾步也在風中顯得搖搖欲墜。
“這樣敗在你的手下,我也確實無話可說了……”馬約翰聲音暗啞,幾乎是強挺著才將這句話說出來,隨後便仰望著浩渺的夜空一動不動,任憑雨水澆到他的臉上。
看著馬約翰,薛慕雲也是黯然長歎。對於馬約翰,他本沒什麼厭惡和反感,甚至還有感激和感動之情,此時竟一時間感覺語塞了。
沉默了半晌,薛嶽走到馬約翰身前,將帕蘭砍刀遞了過去。
馬約翰一愣,不知道薛嶽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你隻要放下槍就饒你一命,一會兒就跟我們一起走吧,也算了結你越獄的願望。不過在這之前咱們得把這些屍體埋了,他們都是因我們而死,讓他們孤零零地躺在這裏,以後我們誰都會作噩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