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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

景澄

2010年初,BJ。

新年剛過,收到一張明信片。明信片正麵印著當地的公園廣場,幹淨清涼的季節,火紅色楓葉落滿了地麵,映出雪白和平鴿靈動的身影,褐色長椅上坐著一位低著頭認真讀書的女子,斑斕的陽光下隻映出側影。陽光正好,藍天白雲,廣場上飄滿了孩子們吹出的泡泡,射出彩虹夢幻的顏色。明信片背麵和正麵都有郵局的圓形英文印章,見證著它走過的萬水千山。

背麵隻寫著收件人及地址,還有他的名字:孟哲。

不知,他,如今可好。

母親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寒假即在眼前,我卻還沒有做好直麵的準備。

我是否要像拜訪親戚一樣去見爸爸和奶奶,是否要獨自貼對聯,是否再嚐不到三個人一起做的餃子,是否還要這幾天陪媽媽那幾天陪爸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的感情被撕裂成兩半,傷口還沒有愈合,還不懂如何分配我的生活,想起來便是滿滿的憂愁。

何致遠

元旦,阿城和三哥便飛回BJ陪老人家們一同準備過年。

周三晚上,三哥打電話給我,說好久不見,一醉方休。

我們的確好久未見。

十二三歲時,歐陽,阿城,三哥都在,還有語菡和三哥的妻,夏童。

歐陽,姓歐,名陽,父母為圖省事就這樣起了名字,因為他最斯文規矩,至少那幾年沒有被我們揪到過尾巴,所以一直沒有名號。高中時候,他被趕去德國讀書,一直到現在。任南城的祖母是南京人。小時候去找他,那位慈祥的奶奶總會跟著他身後喊,阿城啊,不要玩太晚,早點回來,奶奶給你們做鵝油酥。三哥周弈凡在周家叔伯兄弟中排行為三,但我們中間他排行老大,不僅因為他月份在前,而且那會兒最愛打架。

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自打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的一幫毛頭孩子,一塊兒上小學,然後讀初中和高中。四個人湊在一起,班主任的腦袋不是一般的疼。

高中時,三哥開始追夏童,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三哥對夏童不簡單,追了若幹年才到手。隻是不可避免的,小吵不斷,大鬧更是有時。青蔥年紀的我們看著他們這對冤家大鬧天宮,已然見慣不慣習以為常。再後來,夏童因為厭倦BJ,想看看外麵的世界,於是不顧父母反對去SH,三哥也跟了過去。阿城法學專業畢業,被顧家老爺子一舉發配邊疆,做了地方官員,極少回BJ,這次回來可能就留下來。隻剩歐陽還在德國帝國主義的懷抱裏享受西方資本家的生活,歐家似乎也沒有讓他回來的打算。

過往時光裏的我們,如今聚少離多。昔日的友情隨著歲月遷徙,也不由得地滄桑起來,每個人的周圍有了新的麵孔,也不再像曾經那樣熟悉彼此的生活,莫名的變化隱隱沉積。

隻是,經不住見了麵,便好似回了大本營的山洞,把各自的皮相該撕的撕,該扔的仍,一副老子終於解放的豪邁模樣。

原來,不曾改變,改變的不過是一層一層的偽裝和麵具。

酒過三巡,周老板已經有些醉意:“看著三哥這副狼狽摸樣,有何感想?”夏童與他吵架,隻好一個人灰溜溜地回BJ,“你和語菡到底什麼個意思?”

“你該狠狠打我一頓,隻留一條活路便可。”我自認混球,接下三哥遞給我的一隻雪茄。

“奪江山易,守江山難。”阿城同我們碰碰杯,“美人如是。”

“你牛啊,隻身在外,老爺子鞭長莫及,當然可以花天酒地。等你回了BJ,估計馬上就讓你瞧好的。”

“不必他讓我瞧,我已經瞧好了一個。”阿城又灌一杯。

“居然有人降得住你,快快說來聽聽。”

“離過婚,我倒是完全接受,可惜人家非常顧慮,讓人沒轍。”阿城拍拍我肩膀,“所以說,致遠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不僅語菡不甘心,就連以韓家大小姐為首的姑娘們也趨之若鶩,手上還攥著小女友,不知道你前世到底經曆了多少苦難啊,這輩子這麼有福。隻可憐我每天百般殷勤,那小女子卻根本不為所動。難道你們離了婚的人反而不願意我們這處子之身的?”

我拿起酒杯意欲打他,他躲開,倒酒賠罪,仰頭灌下去。

“處你個鬼。”三哥哈哈大笑,“其實,我到底也看明白啦,女人啊男人啊都一樣,你不多看她/他一眼,她/他反而就上了心。”

“小心夏姐聽到。”阿城打趣。

“我這輩子算是栽在她手裏了,沒得救啦。”三哥無奈地連連搖頭,“我看關鍵問題不在這裏,而是,你們家老爺子同意否?”

“我管那麼多。”阿城胸有成竹,“現在什麼年代了,真正問題是那小女子不從本大官人。”

(二)

何致遠

景澄其實是屬小狗的,我一直這麼覺得。

我在廚房裏做黃油煎蘋果,剛把黃油放入煎鍋裏她就聞到了,眼巴巴地跑到我身邊,眼巴巴地看著切好的蘋果片,興奮地問,何大廚,這是什麼?

就像今天,她像隻剛生出來的狗寶寶一樣在我襯衫領子那裏嗅來嗅去,讓人心癢癢。

我喝了不少,自製力很低,她怎麼一點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真叫讓惱火。

“你抽煙啦?”她瞪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很少抽煙,第一次吻她,是因為看到她一個人拿著香煙咳嗽得昏天黑地,然後嚴令禁止她再去嚐試,所以如今輪到她來說我,真是幸福。

“雪茄而已,不是香煙。”

她把眼睛眯起來,嘟嘟嘴唇,有些不滿:“有什麼區別?讓我看看,會不會有口紅印。”

“雪茄是他們遞給我的。口紅印?”

“對呀,對呀,你們是不是去了什麼少兒不宜的地方?”

“如果是,你會怎麼辦?“

她被我一問,小臉瞬間變得紅通通。

“我倒不想讓你變成氣管炎,可是,如果我不管你,你也不許管我。”她得道升天,果然洋洋得意,一副抓到我把柄的逍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