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冉喉結抖了下,無力地揮揮手,講:“都過去了,別講了。”薩雪文搖搖頭,用有些顫抖的聲音繼續道:“聖誕節那天下午我到家樂福買東西,從虹口公園裏穿過去的時候遇到我們以前的班主任蕭老師了,她和她老伴坐在公園的長凳上麵曬太陽。雖然過了這麼久,但她還是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愣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她。前幾年她得了癌,化療之後好了,可她的頭發白了好多,拄著拐杖。她問我怎麼後來沒有回過母校,我支吾了一下。她問我是不是還恨著她,我說沒有。她又問我是不是還記恨著你,我沒說話。她講,其實我不該恨你,當初你在她們麵前一直護著我,講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地纏著我,和我沒有太大關係。可是我太衝動,講了實話,不然的話,她們也很難定性。她講她的確反對我們那麼早在一起,但是過了這麼多年,講句心裏話,在她‘審’的那麼多的早戀學生裏,你還是第一個這麼護著對方的男孩子……”薩雪文的聲音已經顫得不能再講下去了。任冉無力地靠著冰箱,背上透心的涼。
過了這麼多年,這件事情還是被她曉得了,真是天意。任冉當初不想跟薩雪文講這個,因為他曉得就算講了,薩雪文也不會相信。在薩雪文眼裏他是什麼人?叛徒、懦夫、膽小鬼,恐怕這三個頭銜乘在一起再平方一下都不能表達她對自己的唾棄吧。他怎麼能指望自己這樣的人去讓她相信這向小說靠攏的情節呢?也許,要怪就怪小說,把生活裏最後那點不可思議的東西都寫掉了,寫得人們萬念俱灰,寫得人們不再相信它的真實性。
也許,它們都該被起名叫作《狼來了》。
薩雪文用手指頭抹了下眼角,直起身,從微波爐裏拿出湯端到桌子上,揭開蓋子。香味撲鼻,熱氣蒸騰,他看不清女孩的臉。
任冉轉身從廚房間拿了兩隻碗和兩隻湯勺。薩雪文捋了下頭發,道:“我不喝,等會兒就走。”說著走進廚房。任冉坐在桌子邊,失落地看著她,道:“多坐一會兒,不行嗎?”
薩雪文收拾保溫桶的動作猶豫了下,歎息道:“不了,我,我和男朋友約好了,下午還有事情。”
任冉頗感意外,嘴唇嚅動了幾下,聲音很輕,道:“你有男朋友了?”薩雪文沒有轉頭,看著麵前的瓷磚牆壁,白而透亮,映著自己半個臉,緩緩講道:“那天,就是從宓唐雄的生日宴席回來的晚上,我答應了一個追我追了兩年的男生,我沒告訴別人。”“哦,”任冉的眼神瞬時暗淡下來,靠在椅背上,問,“他,對你好嗎?”
薩雪文講:“他是我高中校友,比我大一屆,現在在醫大念書……他對我很好,很體貼。”
任冉放下手中的湯勺,一隻手擺在桌麵上,手指細長蒼白,關節很大,像快死去的節肢動物的特寫,無助、失落、惶恐、冰冷。薩雪文提著保溫桶從廚房走到門口,穿上鞋子,轉身,看著也在看她的男孩,講:“任冉,喝完這碗湯,你就把我忘記了吧……以後要當心自己的身體,別再喝醉了,我走了。”
見對方沒有回話,薩雪文吸了口氣,朝他微微地鞠了一躬,轉身開門走了出去,將門輕輕合上。仿佛過了很久,僵直在椅子上的那個人緩緩拿起桌子上那隻空碗,靜靜地端詳了它一會兒,忽地一放手,在陶瓷撞擊地麵粉身碎骨的同時,幾滴很透明的液體也隨之輕輕地落了下來。
十三
快要過春節了,再過那麼兩三天,任冉的父親就要回來了吧。
任冉的頭發長得很長了,但一直不去剪,講,天冷了,頭發長點,暖和。
和林暖分手有快三個禮拜了,他們最後一次約會是在虹口足球場邊上的茶坊,喝茶,紅茶,英式的。是任冉先提出的分手,他講他已經知道了那個韓國人的存在,所以他退出。林暖還是抽著她的愛喜香煙,淡淡的薄荷味散發在空中,怪好聞的——任冉和林暖在一起一年多了,還是第一次覺得這種煙的味道好聞。
林暖講:“謝謝了,不用我做惡人。”任冉說:“不客氣,怎麼認識他的?”林暖講:“就是做家教那戶人家的大兒子,上次帶出來的那個小女孩的哥哥。”任冉點點頭,抿口加了奶和糖的紅茶,道:“不錯,好好談,別給中國二十一世紀的女大學生丟臉。”林暖不理會他的揶揄,反問:“你呢,沒找到新的方向?”任冉聳聳肩,講:“誰會看上我呀?”林暖吐了個煙圈,說:“那倒也是,你太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