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春天,沙棗花剛開放,一個瑞典青年來到了喀什噶爾。從此,他的一生與中國新疆再也不可分離。他,就是著名的探險家斯文·赫定。那時,喀什噶爾是中國的“西窗”,是外人進出新疆的落腳點。赫定很快融入了當地社會,成為僑民中的新麵孔。赫定到來時,喀什噶爾的外國人社交界正為一件事困擾,那就是怎樣才能探悉探險家杜特雷伊的下落。
杜特雷伊是法國人,幾年前與助手格倫納特來到新疆。不到一年前,杜特雷伊離開最後一個駐地——塔裏木東端的且末,進入了昆侖山。從此,消息全無。1894年開春,一些關於杜特雷伊的傳聞不脛而走,並且以最快速度反饋到喀什噶爾,人們認定,他與他那支裝備精良的探險隊,在昆侖山中遇難了。那時正處在19世紀世界地理大發現過程,關於如何救援這支法國探險隊成為熱門話題。
赫定決定不按照原計劃返回俄領中亞的奧什市,他開始著手組建自己的第一支駝隊,要去尋找並救助失蹤的法國探險隊。當一切準備就緒時,出現了戲劇性的轉折:沒有了杜特雷伊本人的杜特雷伊探險隊意外浮出海麵,回到了喀什噶爾。格倫納特證實,杜特雷伊已經在“三江源”區域遇難,他們僅以身免。探險隊不再需要救援了,斯文·赫定並沒有解散剛剛集結起來的駝隊,並於1895年2月17日,他30歲生日前兩天,離開喀什噶爾,走進塔克拉瑪幹沙漠。斯文·赫定以自己的探險考察,為 20世紀新疆探險史拉開了序幕。
一開始,赫定探險隊全軍覆沒,他本人幸免陳屍和田河西岸的沙漠,從此,塔克拉瑪幹的別名“死亡之海”就廣為人知。赫定馬上就調整了自己的步幅,從絕境步入輝煌,在沙漠腹地發現了古代遺址丹丹烏裏克、喀喇墩,探訪了原始村落大河沿(通古孜巴斯特),首次從南向北貫穿了塔克拉瑪幹,在羅布人幫助下到達神秘的羅布荒原,成為“末代樓蘭王”——昆其康伯克的座上客。
回到歐洲,隨著遊記《穿越亞洲》出版,赫定名揚世界。他在新疆的經曆,包含有一切使年輕人熱血沸騰的因素:走出絕境,置於死地而後生,在人文背景下的地理發現,做客當代的“野人”部落……。從此,新疆探險進入了“預熱期”,《穿越亞洲》被翻譯成十數種文字出版,同時,在諾貝爾支持下,赫定開始籌備新的新疆探險之行。1899年,赫定再次出現在喀什噶爾街頭,著名的1899~1902年探險開始了:追蹤新疆虎進出林莽,在“無韁野馬”塔裏木河做驚險萬狀、風情萬種的處女航,抵達荒漠甘泉阿提米希布拉克,進而發現樓蘭古城……在追隨者、競爭者的簇擁之下,新疆進入了探險發現的世紀。
就20世紀新疆探險史而言,斯文·赫定是創始者,也是集大成者。我曾將他稱作“新疆最後一個古典探險家、第一個現代探險家”。在新疆,他發現了十數處的古城遺址,他對羅布荒原的測量是有關數據的寶貴庫存,至今他仍然是唯一對“最後的地圖空白”安南壩做過考察的探險家。1927年,組建了影響深遠的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①。新疆探險家每次工作結束,總要出版兩部書,一部是科學考察報告,一部是通俗的探險遊記,這個通例也是赫定創立的。他的自傳《我的探險生涯》的中文版,是同類著作中影響最大的一部。
必須承認,新疆20世紀探險的“揭幕儀式”並非錦上添花。先是杜特雷伊之死,進而是斯文·赫定本人差點在和田河岸邊“折戟沉沙”,這已經成為探險史的經典。但是,探險就是一項需要參與者不斷調整與環境關係的活動,就是對參與者心智與行為能力的雙重考量。20世紀前期有近百名外國探險家進出新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杜特雷伊式的滅頂之災,而赫定也從“走麥城”吸取了終生受用的教益。他的探險生涯體現出兩個特點,一是隨時依靠當地人;二是凡涉及到飲用水,絕無絲毫馬虎。而且,探險總是與發現並存。這就是交了“學費”的“回報”。遺憾的是,並不是每個交了“學費”的人,都吸取了足夠的教益。
20世紀是中華文明再發現的世紀。而新疆的探險發現,是這一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
1899年,閑散京官王懿榮得了瘧疾。太醫開的藥方裏有一味常規藥叫“龍骨”,這本不稀奇。稀奇的是,這王懿榮正好是當時中國研究古文字大篆(鍾鼎文)的權威。熬藥時,王懿榮意外發現“龍骨”上竟有刻痕,再一琢磨,刻痕似曾相識。在甲骨文發現之前,大篆是最古老的中國文字。他憑大篆知識,竟然識讀出不少刻痕。他將藥店有刻痕的“龍骨”一律買下,並追蹤到“龍骨”的出產地——河南安陽。最終,名藥“龍骨”竟以“字”為貴,論字數算錢。中國古文字的起點“甲骨文”就這樣被發現了。絕不能低估這個發現。王懿榮生病前,中國有文字記載的曆史紀年,隻能追溯到所謂“周召共和”,也就是公元前841年。距今兩千八百餘年。有了甲骨文,中華文明史前移了至少八九百年。作為文明古國,中國無疑高踞世界文明史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