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我背起行囊,與師父揮淚拜別。華師父吩咐易北陪我一同下山,他自己年紀大了,受不得塵世的喧囂,剛好讓易北出去見見世麵。
青丘山地處代國的邊境,緊挨著鄭國,由鄭國回晉國是最近的路程,隻是我們剛到山腳,就聽說鄭侯薨逝,鄭國大喪,期間嚴禁外人隨便出入。沒辦法,我們隻好先繞路代國,再回晉國。
代國被譽為賁王朝的魚米之鄉,沿途路過田疇,一茬一茬的青苗油汪汪的鋪開,田連陌阡,微風拂過時,碧波翻騰,隱約聞見稻香。
易北猛地張開雙臂,表情無比陶醉,拖足了尾音吐出個字來,“啊……”
我詫然,抖了抖睫毛,問道,“你要幹嘛?”
易北依然保持好姿勢,回答說,“吟詩!”
我急忙背轉過身,雙手捂住耳朵,大聲道,“好了,你吟吧!”
可惜,易北剛醞釀好情緒,一匹黑色駿馬從我倆身邊急蹄而過,濺起了朵朵的泥花,盡數撒落在我那潔白如雪的裙擺上,變成了一幅潑墨畫。我怒目而視,黑馬已經飛出去老遠,騎在馬背上的是位紅衣姑娘,一身異族打扮,長發如墨散落至腰間。
師父說過,慍而不惱,喜而不狂,就是涵養。我想起了這句話,極力壓製住心中的怒火,之所以這麼做,不是要保持涵養,實在是因為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失去了發泄的對象,如此隻好選擇涵養了。
以我僅有的理性分析,我們的兩條腿肯定是跑不過馬的四條腿,想要追上去是沒什麼指望了,除非再多長出一對翅膀。不知易北是不是被氣昏了頭,拉著我一路狂奔,直到跑不動了,才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你幹嘛拉我跑?”我的臉漲得通紅,胸口起伏不定。
“你……你沒看見,剛剛剛有匹馬過去?”易北氣還沒有捯勻,說話結結巴巴。
“所以呢?”
“那匹馬踩壞了稻田,你……你沒看見啊?”
“所以呢?”
“莊家都踩爛了,肯定有人出來追究。”
“所以呢?”
“有人出來追究就要賠錢了,我們身上帶的錢可不多。”
“所以呢?”
“所以才要跑啊!”易北加重了語氣,瞪大眼睛看著我,在他的思維裏,我的遲鈍已經使他無可忍受了。
而我,也終於忍無可忍了,情緒是一定要宣泄的,誰撞上誰倒黴,“跑什麼跑,這都關我們什麼事!賠錢也不該我們賠啊!……”
可惜,河東獅吼吼得太遲,我清楚的聽到,不遠處傳來狗吠的聲音。
背靠殘陽烘托的天幕裏,我與易北步履蹣跚地走進了永安城,在城門重重關合的最後一刻。
我翻出僅剩的一枚金餅,又算了算回家的路程,對眼前的困境一籌莫展。才不過半天的時間,我們就由衣食無憂淪落到了赤貧如洗,生活還真是無常。
被村民圍上的時候,我還據理力爭,試圖跟他們分析案情,指著身上的大大小小的泥點解釋說,我們也是受害者。
可惜,我太高估了那些人的邏輯分析能力,他們看待問題很簡單,一口咬定就是我們幹的,如果不是幹嘛要跑,跑了就是做賊心虛。
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易北,解釋清楚這個誤會還真有些難度,我對他們說,莊家確實不是我們踩壞的,我們逃跑為了不賠錢。
這樣的邏輯連我自己都覺得混亂,村民們異口同聲,“是吧,想賴著不賠錢,都說是你們幹的了!”
矯情了半天,雙方爭執不下,村民有些不耐煩了,嚷嚷著抓我們去衙門,考慮到官府的辦事效率一向很低,這類小事不關上十天半個月甭想過堂,到時身上帶的錢財恐怕還不夠疏通的,十之八九判為冤假錯案,鐵定還要挨上一頓板子……介於以上的種種顧慮,我權衡了一下利害得失,不得不要咬牙跺腳,委曲求全,賠上許多錢,差不多是我們帶出來的全部盤纏。
易北望了眼僅存的一枚金餅,說話小心翼翼,“我們是不是先去找個客棧投宿?”
我忿恨地瞪向他,“投什麼投,投河算了。”
不過最後,我們還是找了一間客棧投宿,因為代國的法律有明文規定,禁止流浪者露宿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