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鑰匙是一個人,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人們和他不熟,他也和人們不熟。人們都不知道他的姓名,隻因他胸口常掛著一把大鑰匙,自然,都叫他“大鑰匙”,算是他的姓名了。
他胸前的那把大鑰匙,常年地掛在胸口,但卻沒見生鏽。倒是他的衣裳,成年髒兮兮地,似乎從來沒有洗過。那把鑰匙,他肯定經常用自己的衣角在不停地擦拭。好幾次,我看見他將鑰匙放進了嘴裏,不停地吮吸,應該在給他那把大鑰匙做清潔工作吧。
我每天上班,必須經過天人廣場。每次上班,我都能看見大鑰匙。遠遠地看去,他總在找尋著什麼,也許是人們丟失在地上的錢吧。
那把大鑰匙應該就是他家裏的門鑰匙了。我問在廣場上賣玉米棒的太婆。
他哪裏有家喲。太婆連連擺手。
太婆見我不想走,又告訴我說:我在這廣場賣玉米棒子賣了十多年了,他來這廣場也有十多年了,也不知他是從哪裏來的,他很少說話,像個啞巴一樣。十多年了,他多半日子是在這廣場上度過的,挨餓受凍,真是可憐啊……
太婆話匣子一打開,說個不停。
再次見到大鑰匙的時候,是在翠苑小區。大鑰匙像隻小雞一樣,被兩個男青年拎著。大鑰匙的頭上、身上全是傷。一旁的紅衣婦女大聲地指著大鑰匙罵:“個不要臉的東西,還想進我們家來偷盜,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大家看看,我家兒子剛才放學回家,這東西就偷偷地跟上了,膽子大得很啦,居然跟到了家門口,我家兒子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時,他就一把將我兒子的鑰匙搶了過去。好在我正在家中,打開門看見了,一下子就將他給逮住了。要是我家裏沒人,不知道這東西會幹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出來……”
大鑰匙剛才肯定遭到了一頓打。一會,110來了,將大鑰匙帶走了。我想說點什麼,但什麼也沒說出口。
接下來的幾天,廣場就沒見著大鑰匙了。
一個月後,我到實驗小學去接女兒。一陣叫喊聲響起:“快抓住他!”就有人被路過的胖巡警撲倒在地。我一看,又是大鑰匙。他剛才攔住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要搶那小男孩掛大脖子上的鑰匙。大鑰匙當場又被帶走了。
這個大鑰匙真是個不幹好事的家夥了。我在心裏想。
但幾天後的端午節,廣場上雖然人山人海,但我還是在廣場看見了大鑰匙。他的臉上,還印著傷疤。我就抱怨那些不作為的警察來,為什麼不將大鑰匙這些做壞事的家夥多關上幾天?
就在廣場上的人慢慢散去的時候,人群中出現了騷亂。一輛紅色小汽車,司機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肆無忌憚地向廣場衝來。人們紛紛避讓,生怕自己被撞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嚇得不知所措,蹲倒在了廣場上。那小汽車,像支箭一樣,就要射向小男孩。就在人們嚇得就要閉上眼睛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飛向了小男孩,一把推開了小男孩。
是大鑰匙!
他像一朵花一樣,盛開在了廣場上。那把大鑰匙,掛在他的胸前,像那鮮嫩的花蕊。
小汽車被迫停了下來。車上的司機是個女子,因為感情受挫,喝多了酒,居然開車發泄。
前來處理事故的胖警察淚流滿麵:你們知道不?大鑰匙從沒有做過壞事。他在十三年前來到我們這個小城,他是來尋找他家的兒子的,十三年前他的七歲的兒子被人販子拐走了。他隻是聽人說,人販子將兒子賣到了這裏,他就想著在這裏找到自己的兒子。可是這些年來,他的錢花光了,人也急瘋了,也從不說話了。他隻想找到自己的兒子,於是,隻要是掛著鑰匙的七八歲小男孩,他都會上去看一看,想拉下小男孩的鑰匙,和自己胸前的鑰匙比對比對,如果是一樣的型號,那一定就是他家的兒子……可是他沒想到,十三年過去了,他的兒子已經二十歲上下了啊……
三天後葬禮,在市公安局舉行。長長的追悼會隊伍裏有一個我,我的身邊,還有那個賣玉米棒子的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