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受謝,白日昭隻[1]。
春氣奮發,萬物遽隻[2]。
冥淩浹行,魂無逃隻[3]。
魂魄歸徠!無遠遙隻[4]。
“注釋”
[1]青春:春天;王逸《楚辭章句》:“青,東方春位,其色青也。”謝:王逸《楚辭章句》:“去也。”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七:“《大招》:‘青春受謝。’注以謝為去,未明。按古人讀謝為序,《儀禮·鄉射禮》‘豫則鉤楹內’注:‘豫讀如成周宣謝之榭,《周禮》作序。’《孟子》:‘序者,射也。’謂四時之序,終則有始,而春受之爾。”受謝,是說春天承接著冬天到來。白日:明亮的太陽。昭:形容陽光燦爛。隻:語氣助詞。
[2]遽:競相生長之貌。
[3]冥:幽暗。淩:升,王逸《楚辭章句》:“馳也。”浹:周遍。此兩句說黑暗無處不在,魂魄無從逃逸。
[4]徠:同“來”。遙:遙遠。
“段意”
此為全篇第一段,以冬日過去,春日到來統領全篇。此時,萬物萌發,帶來生機的期望。“魂魄歸徠”,等同於其他招魂辭的“魂歸來兮”,而這一段的招魂,目的在於“無遠遙隻”,即渴求靈魂不要在這美好的日子走得太遙遠。
魂乎歸徠!無東無西,無南無北隻[1]。
東有大海,溺水浟浟隻[2]。
螭龍並流,上下悠悠隻[3]。
霧雨淫淫,白皓膠隻[4]。
魂乎無東!湯穀寂隻[5]。
魂乎無南!南有炎火千裏,蝮蛇蜒隻[6]。
山林險隘,虎豹蜿隻[7]。
鱅短狐,王虺騫隻[8]。
魂乎無南!蜮傷躬隻[9]。
魂乎無西!西方流沙,漭洋洋隻[10]。
豕首縱目,被發鬤隻[11]。
長爪踞牙,誒笑狂隻[12]。
魂乎無西!多害傷隻[13]。
魂乎無北!北有寒山,逴龍赩隻[14]。
伐水不可涉,深不可測隻[15]。
天白顥顥,寒凝凝隻[16]。
魂乎無往!盈北極隻[17]。
魂魄歸徠!閑以靜隻[18]。
“注釋”
[1]以下乃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來招魂。
[2]溺水:謂水深湍急,容易沉溺萬物。浟浟(yóu):水流湍急之貌。
[3]螭龍:古代傳說中,有角為龍,無角為螭。並流:順流而行。上下:指順流上下。悠悠:順流而行之貌。
[4]淫淫:王逸《楚辭章句》:“流貌也。”此處指下雨久而不停。皓膠:本義乃水冰凍之貌,此處指雨霧白茫茫,好像凝固在天空一樣。
[5]湯穀:即“暘穀”,傳說中日出之處。一本“寂”下有“寥”字,湯炳正等《楚辭今注》:“寂,與上‘悠’、‘膠’等字不葉,故以南、西、北三處句例推之,此當從下有‘寥’字。”
[6]炎火千裏:據《玄中記》載,扶南國東有炎山,四月火生,十二月火滅,餘月俱出雲氣。蝮蛇:毒蛇。蜒:長而彎曲之貌。
[7]蜿:虎豹行走之貌。
[8]鱅(yú yōnɡ)、短狐:傳說中皆是害人之怪物,皆生活於水中。王虺:大毒蛇,《爾雅》:“蟒,王蛇也。”騫:虎視眈眈貌,此處指大蛇頭部和前麵的部分抬起來。
[9]蜮:即鬼蜮,傳說其生活於水中,能夠含沙射影以傷人,有三足,一名射影。躬:湯炳正等《楚辭今注》以為“當為‘身’字之誤”。
[10]漭(mǎnɡ)洋洋:浩瀚無際之貌。
[11]豕首:指怪物的腦袋好像豬頭。縱目:豎著眼睛。鬤(nínɡ):頭發散亂之貌。
[12]踞牙:踞,借作“鋸”;鋸牙,言其牙如鋸一般鋒利。誒(ēi):同“嬉”。
[13]害傷:傷害人的各種怪物。
[14]逴(chuò)龍:即燭龍,《山海經》中記載的怪物,“身長千裏,人麵蛇身而赤”;逴,古音同燭,有長遠之義。赩:赤色。
[15]代:古代國名;代水:水名。
[16]顥顥(hào):閃光之貌,此處指冰雪照耀之貌。凝凝:冰雪凍結之貌。
[17]盈:滿。北極:王逸《楚辭章句》:“太陰之中,空虛之處也。”
[18]閑、靜:指魂魄歸來之後,可以清靜悠閑。
“段意”
以上為本篇第二段,極力刻畫四方之險惡,不讓魂魄漂流到四方。
第一段的最後一句是“魂魄歸徠!無遠遙隻”,第二段即承接此句而來,向魂魄描寫了東西南北不同的險惡之處。東方,是浩瀚的大海,下著永不停息的雨,並且有可怕的生活在海中的龍;南方,是難忍的酷熱,瘴氣彌漫,各種有毒的蟲豸猛獸出沒;西方,是無邊的沙漠,凶悍的野獸等待著冒險的人;北方,是寒冷的冰山,燭龍占領著北極。
當然,這種東西南北的敘述,是一種招魂辭的格式。在《招魂》中,我們也曾經見過。它在祭祀中的效用就是昭告魂魄不要跑到四方去。而從辭結構的角度看,這是為下麵對宮廷生活描寫所作的鋪墊。
自恣荊楚,安以定隻[1]。
逞誌究欲,心意安隻[2]。
窮身安樂,年壽延隻[3]。
魂乎歸徠!樂不可言隻[4]。
五穀六仞,設菰粱隻[5]。
鼎臑盈望,和致芳隻[6]。
內鶬鴿鵠,味豺羹隻[7]。
魂乎歸徠!恣所嚐隻[8]。
鮮蠵甘雞,和楚酪隻[9]。
醢豚苦狗,膾苴蓴隻[10]。
吳酸蒿蔞,不霑薄隻[11]。
魂兮歸徠!恣所擇隻[12]。
炙鴰烝鳧,煔鶉陳隻[13]。
煎臛雀,遽爽存隻[14]。
魂乎歸徠!麗以先隻[15]。
四酎並孰,不歰嗌隻[16]。
清馨凍飲,不歠役隻[17]。
吳醴白蘗,和楚瀝隻[18]。
魂乎歸徠!不遽惕隻[19]。
“注釋”
[1]自恣:隨心所欲,肆意縱情。
[2]逞:施展。誌:稱心、快意。究:極盡。欲:欲望。安:安定。
[3]窮身:終身。
[4]樂不可言:極樂之意。
[5]五穀:稻、稷、麥、豆、麻,此處指糧食。六仞:謂五穀堆積,有六仞高;仞,八尺,一說七尺。設:陳列。菰粱:雕胡米,可以做飯,味道甜美。
[6]鼎臑:用鼎吃煮爛了的菜肴。盈望:滿目都是,此處指筵席之豐盛。和致芳:調和使其芳香。
[7]內:“肭”之借字,肥的意思。鶬:鶬鶊,即黃鸝。味:品味。豺羹:以豺為羹。
[8]恣:肆意。嚐:用,吃。
[9]蠵:大海龜。甘:肥美。酪:乳漿。
[10]醢:肉醬。豚:豬肉。苦狗:加少許苦膽汁的狗肉;湯炳正等《楚辭今注》:“以苦荼包狗製之。”膾:切細的肉,這裏是切細的意思。苴蓴:一種菜,王逸《楚辭章句》:“蘘荷也。”根如薑芽。
[11]蒿蔞:香蒿,嫩時可食用。霑:形容汁濃。薄:形容味淡。
[12]擇:選擇食用。
[13]炙:烤。鴰:烏鴉。烝:蒸。鳧:野鴨。煔(qián):燴,把食物放入沸湯之中燙熟。
[14]:鯽魚。臛:肉羹。遽:通“渠”,表示程度,極其、特別。爽:爽口。存:爽口之氣長存於此。
[15]麗:附著、陳列。
[16]酎:醇酒;四酎,四重釀成之醇酒。孰:同“熟”。歰嗌(sè ài):苦澀,刺激咽喉而感到窒息。
[17]馨:王逸《楚辭章句》:“香之遠聞者也。”凍飲:冷飲。不歠役:不能給仆役低賤之人喝;湯炳正等《楚辭今注》認為“歠”乃“輟”之借字,“役”為使用之意,此處意思為“常用不缺,言其多”。
[18]醴:甜酒。白蘖(niè):以米釀成之曲酒。瀝:清酒。
[19]遽惕:恐懼、害怕。
“段意”
這是本篇的第三段,寫楚國準備了豐富的飲食招待歸來的魂魄。
也正是從這一段開始,作者從食物、音樂、舞蹈、建築、製度等各個方麵描寫楚國的繁榮、發達,目的就是讓魂魄回來享受這種“吃喝玩樂”的人間幸福。當然,這種寫法也是招魂辭的一般結構。
從本段的描寫而言,這一段寫的是食物。各種各樣的食物,即便從今天的角度,這也絕對算得上盛筵了:五穀、雕胡米飯;鶬鶊鵓鳩和豺狗肉羹等野味;大龜肥雞、酪漿、豬肉醬、狗肉等山珍海味;香菜莖、香蒿做成的酸菜等蔬菜;烤烏鴉、蒸野鴨、燴鵪鶉、煎鯽魚、煨山雀等燒烤;以及四重釀製的酒、冷飲,吳國進口的甜酒、曲酒,還有楚國的清酒……
《詩經》裏麵寫祭祀,也是如此,大量羅列各種食物,並極言其美味。這說明華夏族是一個極其重視味覺的民族,除了墨家,大概所有的中國士大夫都對美食懷有興趣。連寫《招魂》的屈原亦概莫能外,本篇更是如此。重視味覺,這一點在文學中出現,逐漸賦予了中國文學某種味覺的特質,而古代的文學批評家們亦如同品嚐菜肴一樣品嚐文學作品。
當然,本篇這種鋪陳羅列的方式,本也是楚辭的一種風格,更為後代的賦體勃興提供了榜樣。
代秦鄭衛,鳴竽張隻[1]。
伏戲駕辯,楚勞商隻[2]。
謳和揚阿,趙簫倡隻[3]。
魂乎歸徠!定空桑隻[4]。
二八接舞,投詩賦隻[5]。
叩鍾調磬,娛人亂隻。
四上競氣,極聲變隻[6]。
魂乎歸徠!聽歌隻[7]。
朱唇皓齒,嫭以姱隻[8]。
比德好閑,習以都隻[9]。
豐肉微骨,調以娛隻[10]。
魂乎歸徠!安以舒隻。
嫮目宜笑,蛾眉曼隻。
容則秀雅,穉朱顏隻[11]。
魂乎歸徠!靜以安隻。
姱修滂浩,麗以佳隻[12]。
曾頰倚耳,曲眉規隻[13]。
滂心綽態,姣麗施隻[14]。
小腰秀頸,若鮮卑隻[15]。
魂乎歸徠!思怨移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