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戰犯田村貞直回到家中,年逾7旬的白發老母一把拉住兒子,昏花的老眼在兒子的臉上停留了很久。她用一雙布滿褐斑的手,顫顫巍巍地摸著兒子的臉、上肢、兩腿,最後跪在地上,抱住兒子的雙腳哽咽起來。兒子雙手倒背,兩腿叉開,挺高胸脯,展示著健康的體格。母子的眼淚無聲地打濕了一塊地麵。

當晚,田村貞直向全家人講述起獄中生活和悔罪的心情。全家人靜靜地聽著,徹夜未眠。

“中國在哪個方向?”母親問。

兒子指給了她。

從此以後,這位母親睡覺的時候就麵朝中國的方向。

做一個有良知的人是幸福的。生活在和平的環境中是幸福的。經曆過兩種心路曆程、經曆過戰爭與和平的前戰犯們對此有著深入骨髓的體驗。歸國後,他們成立了“中國歸還者聯絡會”,總部設在東京,54個支部分布在各都、道、府、縣。該會的宗旨是“反對侵略戰爭,維護世界和平,促進日中友好”。他們通過演講座談、文藝演出、撰稿出書等形式,反省自己在中國犯下的罪行,揭露日本軍國主義侵華的本質,反對複活軍國主義。他們為發展中日友誼而熱情奔走,為推進世界和平而四處呼籲。

從50年代起,“中歸聯”發起了查找中國烈士遺骨的活動,組織查詢、募捐、簽名、護送遺骨回國。烈士是指被劫虜到日本折磨致死的中國勞工。劉連仁是孤獨的幸存者,被發現後,“中歸聯”的會員們自動地保護在他的周圍,以防不測,直到把他送回祖國。藤田茂獲特赦回國後,擔任了該會的會長,致力於該會的事業,曾6次護送遺骨及率團訪問中國。周恩來總理親切地接見了他,高度讚揚他為中日友好做出的貢獻。周恩來贈給他一套中山裝。

島村三郎寫了《中國歸來的戰犯》一書,詳細描述自己在獄中思想感情的轉化過程,控訴了日軍的獸行。鈴木啟久在《無人區》一文中,以懺悔的筆調追憶了日軍製造的地獄般的情景:

“過去美麗茂密的大森林,現在變成了頭上長了一塊塊禿瘡一樣醜陋的山嶺。什麼景致也沒有了,隻剩下燒得焦黑的枯樹雜亂無章地站在那裏,鳥雀不知飛往何方了,悅耳的鳥嗚聲已經絕跡。農家的房屋一間也不剩,昔日的和平村莊變成一片片黑褐色的焦土。那一株株焦黑的枯樹,仿佛在那裏低著頭哭泣;那一堵堵斷垣殘壁,仿佛心裏埋藏著幹仇萬恨。過去林間、村旁的河流,河水被燒焦的枯枝敗葉、破衣爛裳堵塞了,從河床裏溢出來,流向四麵八方。原來那種仿佛情侶私語般潺潺的流水聲,現在已經變成了日本鬼子的哭訴聲……連一個人影也沒350有,村莊變成了人聲絕、禽聲斷、冷冰冰毫無表情的曠野了。”

這篇文章收入《三光》書,該書初版時10天之內印刷6次,銷售之快居戰後第二位。此類書籍,還有《戰犯》、《天皇的軍隊》、《虜囚記》、《壁中自由》、《誕生》等15種。

“中歸聯”的舉動受到了來自各方麵的巨大壓力。

失業,譏笑,謾罵,恫嚇。“中歸聯”不屈服,他們“一定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活下去,就是破釜沉舟也要幹到底!”島村三郎在《中國歸來的戰犯》-書的後記中寫道:“我們剛回國的時候,報紙、雜誌的大量篇幅中出現了‘洗腦’這個新詞彙,對我們的自我改造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我們決心寫作,把在中國關押反省的真相告訴關心我們的廣大日本國民。在戰爭中,作為軍隊、警察和官署等國家機構中的一名成員,對於奉上級命令所犯的戰爭罪行要不要負責任,中國用道理來啟發說服,使我們獲得了正確的認識。這不是什麼‘洗腦’,而是使我們在良心上受到自我譴責。”

“中歸聯”堅定地往前走,堅持反戰爭、求和平的正義鬥爭。有人拍攝《大日本帝國》這樣一類美化軍國主義的反動電影,他們就拍攝《再生之地》這樣抨擊侵略戰爭的影片。80年代,有人在巢鴨監獄原址為東條英機等甲級戰犯建招魂碑,他們就自費建支“中華人民共和國犧牲者慰靈塔”。有人鼓動複活日本軍國主義,他們決心站到反戰和平、恢複日中邦交的三千萬人簽名運動的最前列。他們跑到政府部門,舉著南京大屠殺的照片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