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八裏之內,說起風二爺家的大小姐風笑笑沒有一個不認識的。若是家裏有個過了二十的老姑娘,而且整日還拋頭露麵,不要說外人了,就是風家的親戚大人們都是羞於啟齒。
風笑笑是屬石頭的。
而且是那種茅廁底下又臭又硬,扶不起的踮腳石板。
這算不上什麼名言,可是卻是出自一位“名人”之口。而這位名人就是風笑笑遠在紹興府任知府的大伯啦。
“出名好啊!做生意的圖得不就是個名氣嗎?”風笑笑是那種萬事都往好處想的類型,這一點可以從她的身形上得以印證:所謂“心寬體胖”嘛。
但是顯然,四十開外卻依然風韻猶存的風大娘不是這個類型的。
“笑笑啊,聽說了嗎?東村王嬸家的媳婦,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杜鵑,你倆小時候不是還經常一塊兒玩來著嗎!我聽說哦她這次又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哎呦粉嫩嫩的可討喜了!”
“笑笑啊,知道嗎?南村劉媳婦的女兒下個月就出閣了。就是那個開口閉口都是‘牙齒曬太陽’的那個。怎麼就也出閣了呢?笑笑……難道是娘把你生得太漂亮了嗎?”
“蕭大夫慢走啊!真是個好孩子啊,誰家有福氣能招到這麼好的女婿喲!笑笑你說是不是?”
在風大娘的緊箍咒之下風笑笑迎來了人生的第二十一個春天……
風家老宅的布局很是中規中距,座北朝南。前頭是主事廳後頭是主屋,中間隔著個小花園,幾年前硬是讓風二爺整成了菜園子,清一色種的是青香莧。到了夏末秋初一地的蔥蔥鬱鬱,也很是養眼。東邊是廚房和府裏傭人住的地方,而西邊……
隻聽得一聲震天的叫好聲正是從那西邊傳來。風笑笑停下去書房的步子,嘴角微抽身形微晃,定定神後才移步向西邊花苑走去。
走過月洞門,就見黑壓壓的一片人擠在西苑。東街的三阿婆搖著媒婆扇點著大號媒婆痣走到風笑笑身邊笑道:“喲,風大小姐回來了啊。快坐快坐!戲文剛開始!”旁人——和三阿婆一樣裝束的不在少數——也都紛紛向風笑笑問好,風笑笑也忙一一回禮。強壓下就這麼抽身離去的衝動,在最前的一桌坐了。一臉麵無表情地看向荷池心戲台上正唱得起勁的——風大娘。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心道: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耍什麼把戲!
唉,可憐風笑笑經過多年的慘痛經曆,已經是杯弓蛇影的地步了。其實呢,她這次還真是冤枉了風大娘了。雖然“相親”已經是家常便飯,招親的花招從文試武試混合試玩得比科舉還熟稔,但是呢,這次風大娘隻是純粹地與一幹在為風笑笑的幸福戰鬥的過程中而結下深厚革命友誼的三姑六婆們唱唱小曲兒、聊聊天罷了。
二胡聲裏,琵琶輕彈,恰似坐了眠轎,上上下下,聽的人好不舒服。風大娘戴一頂老太婆的珠包帽著一身深綠交領右衽衫一雙黑布鞋一搖一擺唱將起來:
“(唱)冬天個日頭真可愛,麥苗青青嫩油菜。羅漢豆泥土厚厚蓋,明年春花要加倍開。
喇嘛喇嘛阿彌陀佛。……
我一路走來一路呀看,李老太婆看得喜心懷。太陽曬得我流汗水,走進屋裏去坐一呀會兒呀。
喇嘛喇嘛阿彌陀佛。……
(白)我,李老太婆。不生多囡,就生了一個寶貝伲子。可憐我這個伲子是自生自中意,我沒有話說。不過,話又說回來,生麼是我自生的,我舌根還絕對不給別人嚼了去,要是鄰舍隔壁七猜八猜,多說幾句給我聽見的話,我咬都要咬他們幾口!
(唱)他們說生出這種活寶貨,沒有人肯來做媳婦,這辰光虧巧有個陸媳婦,丈夫剛死麼真叫苦。伊有個侄囡叫阿必大,從小麼嬸娘來照顧,急匆匆尋找婆家奔丈夫,我便宜來,十兩銀子一套花布呀褲,從此是做了婆婆有媳婦。哪曉得我做了婆婆實難過,阿必大也是一個麼活寶貨,貪吃懶做麼好困覺,天底下尋勿出咯頭等貨。我罵罵麼伊不痛,打打麼沒有洞。我真當是肚皮氣得急啊鼓啊鼓……
(說)今天是觀音大士的生辰,我要到廟裏去點對蠟燭燒炷香,保佑我外出的老太公寶貝伲子一路平安。嗯,我叫必大走出來,叫伊來看好門戶。
(叫)必大……(見無人又叫)必大……(拍桌)你個死貨,你給我死出來!”
不見其人但聞其聲,隻聽得一聲綿長的“誒……”從右邊廂入口應聲傳來,接著……風笑笑不看還好,一看,華麗麗地被茶水給嗆懵了。
卻見曾自詡人不風流枉少年翩翩玉樹的風二爺正穿了那阿必大的嫁妝—
—現在是前麵補丁補布,後麵布補補丁的花布褲,蓮步輕移地出場了。
我的親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