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知青生活片段

去年秋天,為紀念上山下鄉四十周年,我們十多位當年一起插隊的老知青,又重回第二故鄉——江沿屯。回首蹉跎歲月,議論坎坷人生,推杯換盞豪飲之中,淚滴在酒裏,酒醉在心裏。幾分興奮,幾分感慨,幾分激昂,幾分歎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送老同學上車揮手告別時,傷感之情由然而生。同學們驅車而去,我和她“心有靈犀”點也通,未點也通,不約而同漫步來到村邊牡丹江畔。鋪上我的夾克衫,並肩席地而坐,我點燃一支香煙剛吸了幾口,回頭一看,她正拿出手絹擦拭著腮邊的淚水。望著從崇山峻嶺莽莽林海奔流而出,滔滔東去的一江秋水,我默默地挽起她的手,一起側耳傾聽濤濤江水如歌如泣地訴說著當年那段令人心酸而又難忘的往事……

一、初戀

下鄉插隊的第二個春天來了。那時我正值十八歲青春期,可能是繼承了父母優秀的基因,雖是粗糧淡飯,可我發育得還是骨骼健壯,眉清目秀。難怪有同學說我有點像電影演員“王心剛”,還說我有點像電影《林海雪原》裏的楊子榮。是嘲是諷且莫怪,在中學裏我還真當上了幾回演員,不過除在造反兵團的宣傳隊外,其餘都是在夢中。

那是北國山鄉五月初春的一個上午,碧空如洗,白雲如染;遠處山花爛漫,眼前蝶飛燕舞。我身披小棉襖,腰紮細麻繩,趕著耠地的名叫“懶牤子”的大黃牛回屯歇晌。當我走近村校路口時,眼前忽然一亮,讓我驚呆並銘記一生的一幕出現在我的眼前——她,一個充滿青春活力亭亭玉立的少女正站在路邊,吆喝幾個村童站隊。她穿的是一件白色上衣,很是合體,她那婀娜的身姿一展無餘。一條綠色的軍褲,和她豐滿修長的腿襯托得恰到好處。兩條活潑的短辮擺動著,把她天生麗質微紅的臉龐顯得甚是嬌美,臉頰下兩個微淺的酒坑裏,也裝滿天真和快樂,顯露出那個時代除“雪花膏”外沒有任何化妝品修飾的青春少女那純真的自然美。在她彎彎的眉下,一雙閃亮的大眼睛仿佛會說話似的,脈脈含情。我記得當時她好像也無意中看見了我,轉過身後又回頭望我,欲羞又止嫣然回首一笑。就是這一回首,這一笑就足以讓我心醉!真是回首一笑百媚生,道是無情勝有情。她站的路邊農戶的菜園裏恰有一棵杏樹,綠葉還沒有萌發,舒展的枝條卻伸出園外。在豔陽映照和春風吹拂下,枝頭幾簇粉色的蓓蕾正勃勃待發,含苞欲放,和她融在一起,構成一幅生動誘人的畫麵。看見這一幕,我——初知人事的十八歲知青驚呆了。我不知道當時我那幾步是怎麼往前走的,我牽的“懶牤子”怎麼脫韁而溜走的。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望著她和那樹綴滿枝頭欲放的杏花,心裏暗問——這是真的嗎?這不是仙女下凡嘛!那時還沒有“靚女、超女”這樣的詞彙,就是有,用在她身上也覺得不適,有點低俗,有點肉麻,似乎有點貶意。我怨我才疏學淺詞彙貧乏呀。就在我呆愣時,她又一回頭,可能是看見了我的“呆傻”樣,竟羞紅了臉,一瞥一笑,輕輕一甩小辮,轉身吆喝村童走了。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我的心醉了,陶醉在“人麵桃花相映紅”的山鄉春日裏……回到集體戶,我還沉浸在無聲的初遇之中。回味中,我驚歎上帝造物主之偉大,驚歎我第二故鄉地之傑,人之靈。我也歎息我的淺薄,無法用更準確更形象的語言來描述和記錄讓我終生難忘的初遇這一幕……

從這天起,一種隱隱約約揮之不去的情思纏繞在我的心頭,她靚麗的身影不時浮現在我的眼前。不管活忙不忙,有事沒事,我總是念叨背誦“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的詩句,戶裏同學笑我是“神經官能症”,我自己也懷疑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了……

夏天終於在魂牽夢繞中來了。地剛種完,我就被分到村裏碾房幹零活,碾房的活計可是又髒又累還忙活人。電閘一開,機器轟轟直響,對麵說話都聽不清。每天收工時,渾身米糠哇白,頭發眼眉和鼻孔耳窩也全是米白。一天10分工,才5角多錢。唉,堅持幹吧,“紮根鄉村幹革命,廣闊天地煉紅心”嘛。

說來也巧,正當我在苦悶之際,她來了,於是,碾房又有了新的生氣,我的生活裏也有了新的希望與追求。和她閑談中我得知:原來她叫崔雅潔,與我同歲還大幾個月,是三個多月前從縣城裏來插隊的。她家成份不好,父親原是縣裏中學的副校長,反右時被定為右派,文化大革命“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時,又被紅衛兵揪鬥遊街擰了腰,現由街道監管在家裏養病。她父母怕她跟家裏受連累,就求人把她送到江沿屯她舅家插隊。剛來時,她舅還在大隊管點事,就讓她在村小學代課。可前些日子她舅也在深入開展階級鬥爭,深揭深挖中被揪了出來,她也自然被開掉代課老師的位置。聽了這些酸心的事,我對她更是一種同情憐憫之心……她來了,我終於有幸和她常在一起了。碾房裏不光是我興奮得不得了,其他幾個男女老鄉也都喜歡她,特別是那個王嬸一個勁兒誇她:“瞧,這姑娘長得多俊呀,真是仙女下凡呀。誰家小夥子要是娶她當媳婦,那可是前輩子修的福哇。”說得她臉都通紅的。我在旁邊聽了,心裏也甜絲絲的。她來了,我們碾坊也多了笑聲,碾房機器的轟鳴聲都成了悅耳的歌聲。就連平時愛說髒話的李叔也學著收斂了。和她在一起,我一下覺得自己長成大小夥子了,每天髒活累活搶著幹,渾身是勁使不完。願意上工不想下工,連晚上睡覺都盼著天快亮,好上工和她在一起。晚上下工時,她總是拿著大掃帚,給我上下打掃身上的米糠。我也是總愛給她打掃,每回打掃完,我倆都是默默相對一笑,心裏美滋滋的,就連晚上睡覺都淨做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