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知青生活片段
那年初冬,我們從小牡丹修路回屯後,已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第三個年頭。記得那年收成還挺好,莊稼拉進場院,黃豆、水稻、穀子堆得像小山似的。苞米上得也不錯,掰下棒子就直接拉到社員家裏,按大抬筐記數,上了苞米樓子。盡管還不知道一個工分多少錢,可社員們卻都喜滋滋的,畢竟沒白忙乎一年。
可在集體戶裏就不一樣了。那之前,集體戶已有三、四個大哥大姐抽回城裏當了工人,剩下我們十幾個男女同學羨慕嫉妒之時,心情很是鬱悶低沉。有好幾回,我躺在被窩裏偷偷流著眼淚,暗暗在心裏發誓——好好幹!回城的機會還是有的……
隊裏要打場了,卻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天也出奇地冷。數九寒冬裏,我們穿著小棉襖,腰紮小麻繩,和社員一起趕著牛馬車往外拉場院裏的積雪,挑著水桶到溜滑的井台,搖轆轤把往場院擔水,直把大場院潑得像滑冰場樣溜平鋥亮。那時候,農村開打頭一場好像還有點說道,隊裏宰了一隻羊,壓了包幹豆腐,兩板大豆腐,燜了一鍋大米飯,還不知從哪弄來一大水壺燒酒。下午剛鋪完場,太陽就卡山了,全隊社員(不管成份好壞)都齊聚我們戶裏,還特意請來了軍宣隊的任排長和大隊幹部,大夥熱熱鬧鬧圍坐一起,以當時農村特有的形式,邊吃喝邊嗆咕,用現在官話就是召開確保豐產又豐收、顆粒歸倉的“誓師動員”大會。酒足飯飽後,確也定了幾條“決議”:一是全隊總動員加班加點,保證“陽曆年”前打完場,交足公糧,分好口糧;二是提高階級警惕,防止階級敵人搞破壞;三是搞好宣傳,防火防盜、防畜禽糟蹋到手的糧食。會上還定下我們武裝民兵連的幾個男生和任排長為保衛組,我還挺幸運地當上了副組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是為了好好表現一下,爭取早日回城,我們真想了好多點子。先是讓正受批判,每天晚上敲鑼遊街的地富反壞分子換了遊街詞,原來他們喊的是:“我是地主李萬豪,剝削貧農罪難饒。我是偽滿偽憲兵,敲詐勒索把人坑。我是壞分子許正千,拐了人家媳婦跑農安……”換成了:“社員睡覺先別忙,千萬圈好豬和羊,別上場院禍害糧;各家看好雞鵝鴨,別上場院吃莊稼,要是馬虎沒關好,打死沒收也白瞎……”說來也真逗,那幾個地富反壞分子還真挺認真,每天晚飯後都踩著冰雪,敲著那個破鑼前街後巷喊得有聲有調。後來,我們看天太冷了,除了拐人家媳婦的許正千外,那幾個“階級敵人”歲數都挺大了,再說社員們也都把雞鴨豬羊圈得挺牢,就不讓他們再遊街喊了。可那幾個“階級敵人”還一勁表示沒事,讓我們再給他們機會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後來許正千告訴我說,遊街比開批判會強多了,不用掛大牌子哈大腰,也不挨揍,就當消化食了)。
再說看場院吧,我們更是有辦法,要是晚上場院沒活不加班,就悄悄用一大捆細麻繩把場院兜一圈,一頭拴在穀草垛頂大吊燈的電線上。還在場院幾個路口輕輕撒一層細雪花,一旦有賊或大牲畜偷闖進場院,穀垛上的大燈泡就會搖晃起來,也定會在清雪上留下腳印。先前每天晚飯後,我們幾個都披著棉大衣,背著民兵訓練發的有刺刀沒子彈的7.62步槍,在皎潔的月色下,迎風踏雪到場院看護。可十多天過去了,啥情況也沒有,每天早晨那清雪上除了幾行老鼠的腳印外,就是麻雀、烏鴉們留下的爪子印了。後來戶裏幾個大哥嫌冷,嫌耽誤睡覺就蔫退了,於是,崔隊長就把看場院這活交給我一個人了,每晚還加10分工,也不叫“保衛組”了。不過,軍宣隊任排長他們有時開完會還常跟我做伴。我的好友雅潔更是放心不下,怕我凍著餓著,常常燒幾個麻土豆,或烤一打熱煎餅,來陪伴我。就是現在,我也依然清楚記得那時她要是一來,準是穿著那件平時舍不得穿的帶帽的大棉猴,紮著她平時舍不得紮的紅白相間的大圍脖,人還沒到跟前,先把銀鈴般的笑聲或甜甜的歌聲送到我的耳邊。一看見她來,我就會一掃心中的孤獨與寂寞,激動興奮起來。有時我倆肩依著肩,邊巡視邊吟唱起“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嗬,為什麼旁邊沒有雲彩”那些當年知青中流行的歌,有時背靠著背,坐在鬆軟的穀堆中,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嘮起來,然而嘮得更多的還是理想與希望,明天與將來……有時嘮著嘮著她就咯咯笑起來,有時也會叭嗒叭嗒落下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