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生命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
既然選擇了遠方
便隻顧風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
既然鍾情於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誠
我不去想身後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
既然目標是地平線
留給世界的隻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來是平坦還是泥濘
隻要熱愛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中
——汪國真
生 命
沈從文
【引言】
生命,有時看起來是無數意象構成的長廊。智者,用一種超脫的心境受得愛與恨、生與死。
【正文】
我好像為什麼事情很悲哀,我想起“生命”。
每個活人都像是有一個生命,生命是什麼,多數人是不曾想起的,就是“生活”也不常想起。我說的是離開自己生活來檢視自己生活這樣的事情,活人中就很少這麼做,因為這麼做不是一個哲人,便是一個傻子了。“哲人”不是生物中的人的本性,與生物本性那點獸性離得太遠了,數目稀少正見出自然的巧妙與莊嚴。因為自然需要的是人不離動物,方能傳種。雖有苦樂,多由生活小小得失而來。也可望從小小得失得到補償與調整。一個人若盡向抽象追究,結果縱不至於違反自然,亦不可免疏忽自然,觀念將痛苦自己,混亂社會。因為追究生命“意義”時,即不可避免地與一切習慣秩序衝突。在同樣情形下,這個人腦與手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思想家、藝術家,腦與行為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革命者。若不能相互為用,引起分裂現象,末了這個人就變成瘋子。其實哲人或瘋子,在違反生物原則,否認自然秩序上,將腦子向抽象思索,意義完全相同。
我正在發瘋。為抽象而發瘋。我看到一些符號,一片形,一把線,一種無聲的音樂,無文字的詩歌。我看到生命一種最完整的形式,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實前反而消滅。
有什麼人能用綠竹做弓矢,射入雲空,永不落下?我之想像,猶如長箭,向雲空射去,去即不返。長箭所注,在碧藍而明靜之廣大虛空。
明智者若善用其明智,即可從此雲空中,讀示一小文,文中有微歎與沉默,色與香,愛和怨,無著者姓名,無年月,無故事然而內容極柔美。虛空靜寂,讀者靈魂中如有音樂。虛空明藍,讀者靈魂上卻光明淨潔。
大門前石板路有一個斜坡,坡上有綠樹成行,長幹弱枝,翠葉積疊,如翠翼,如羽葆,如旗幟。常有山靈,秀腰白齒,往來其間。遇之者即喑啞。愛能使人喑啞——一種語言歌呼之死亡。“愛與死為鄰”。
然抽象的愛,亦可使人超生。愛國也需要生命,生命力充溢者方能愛國。至如閹寺性的人,實無所愛,對國家,貌似熱誠;對事,馬馬虎虎;對人,毫無情感;對理想,異常嚇怕。也娶妻生子,治學問教書,做官開會,然而精神狀態上始終是個閹人。與閹人說此,當然無從了解。
夜夢極可怪。見一淡綠百合花,頸弱而花柔,花身略有斑點青漬,倚立門邊微微動搖。在不可知地方好像有極熟悉的聲音在招呼:
“你看看好,應當有一粒星子在花中。仔細看看。”
於是伸手觸之。花微抖,如有所怯。亦複微笑,如有所恃。因輕輕搖觸那個花柄、花蒂、花瓣。近花處幾片葉子全落了。
如聞歎息,低而分明。
……
雷雨剛過,醒來後聞遠處有狗吠。吠聲如豹。半迷糊中臥床上默想,覺得惆悵之至。因百合花在門邊動搖,被觸時微抖或微笑,事實上均不可能!
起身時因將經過記下,用半浮雕手法,如玉工處理一片玉石,琢刻割磨。完成時猶如一壁爐上小裝飾。精美如瓷器,素樸如竹器。
一般人喜用教育身份,來測量這個人的道德程度。尤其是有關乎性的道德。事實上這方麵的事情,正複難言。有些人我們應當嘲笑的,社會卻常常給以尊敬,如閹寺。有些人我們應當讚美的,社會卻認為罪惡,如誠實。多數人所表現的觀念,照例是與真理相反的。多數人都樂於在一種虛偽中保持安全或自足心境。因此我焚了那個稿件。我並不畏懼社會,我厭惡社會,厭惡偽君子,不想將這個完美詩篇,被偽君子與無性感的女子眼目所褻瀆。
百合花極靜。在意象中尤靜。
山穀中應當有白中微帶淺藍色的百合花,弱頸長蒂,無語如語,香清而淡,軀幹秀拔。花粉作黃色,小葉如翠柏。
法朗士曾寫一《紅百合》故事,述愛欲在生命中所占地位,所有形式,以及其細微變化。我想寫一《綠百合》,用形式表現意象。
【評論】
佛在廢墟上拈花微笑,在一種抽象的含義中,生命的意義仿佛瞬間被一道光束照亮。生命,有時看起來是無數意象構成的長廊。智者,用一種超脫的心境看待愛與恨、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