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就說不清楚了,”她搖搖頭:“又沒有經曆過……”
“就是因為不曾經曆,所以我們會害怕,”林飛羽突然板起麵孔:“最強烈的恐懼,不來自死亡,不源於失敗,而是對‘未知’的擔憂與焦慮。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會何時發生,所以才會害怕,所以才會退縮,所以才會六神無主——這個時候,當對未知的恐懼勝過理智的時候,你該想出來的辦法沒有想出來,該做出來的動作沒做出來,於是在本不該死的情況下,你死了。”
“哈,你繞了一大圈……”恍然大悟之後的阿斯朗反而有些失望,“就是為了要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害怕?”
在熱帶雨林中乘著一葉小舟漂流,聽著兩岸的猿吠鳥鳴,看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加上身邊有兩位美女作伴——這本該是多麼愜意而浪漫的場麵啊,如若再能配上一瓶甜美的法國香檳,一碟黑海岸的鱘魚魚子醬,再來點小野麗莎的輕音樂……
林飛羽搖了搖頭——這些幻想固然美好,卻終歸隻是幻想而已。
現實是這樣的:
小艇已經開始滲水,在船身中段積了淺淺一灘;河道兩側不時冒出幾隻渾身插滿水晶柱的血肉團,“護航”很長一段行程後才戀戀不舍地離去;狂風在頭頂奔騰呼嘯,把叢林裏的每一棵樹木都搖得呼呼嘩嘩直響;阿斯朗一臉倦意,無精打采地癱靠在艇首,顯然是有些體力透支,而蜷縮在她懷裏的王清儀,此時則隻能一邊微微顫抖,一邊發出呻吟似的“哼哼”聲。
至於手裏麵,就更不可能有什麼法國香檳和黑海岸魚子醬了——林飛羽低頭看了看膝蓋上的AN94,長長的歎了口氣。
“羽……”阿斯朗將懷裏的女孩輕輕往上攬了攬,避開艇身中央的積水:“我有個問題,關於這孩子的。”
風聲讓阿斯朗的呢喃微弱到幾乎難以辨認,林飛羽深吸一口氣道:“這裏沒別人了,有什麼問題,你隻管大聲問。”
阿斯朗清了清嗓子:“這女孩子到底是你的什麼人?”
林飛羽蹙眉:“什麼意思?”
“她有什麼特別的嗎?”
“她,”林飛羽剛準備回答,卻欲言又止——他明白了對方問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嘖,是個好問題呢……”
“她是你未婚妻?”
“不是,”林飛羽撇了撇嘴,笑道:“至少現在還不是。”
“那就是你妹妹?或者別的什麼親戚?”
“不,阿斯朗,我說了,”林飛羽頓了頓:“她隻是一個朋友的女兒。”
“一個朋友的女兒?嗯?”阿斯朗一聲哼笑,似乎並不是非常相信對方的回答:“隻是一個朋友的女兒,就值得你如此拚命?”
“人不能見死不救,”林飛羽聳了聳肩:“我想你們的政府也是這樣教育國民的吧?”
“但我們現在自身難保!”阿斯朗突然提高了嗓門:“帶著一個累贅……帶著一個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怪物的累贅,你指望就這樣我們也能逃出裴吉特?嗯?”
林飛羽沉默了——這確實是個問題。
在以往的大部分任務——尤其是那些和冷冰一起執行的任務中,林飛羽都覺得自己長著一副冷漠到近乎絕情的“鐵石心腸”,並且深深以此為傲。畢竟,他們的所作所為,不僅代表了第七特勤處,更關係到整個中華民族的利益,因此一些小小的犧牲,總被兩人認為是“可以接受”。在這種任務優先的信條之下,破壞公物、傷害無辜、乃至拋棄同伴都不再是大逆不道的罪孽,相反,按照冷冰的“教導”,這些行為都能夠被稱為是一種“戰術”。
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要救這個女孩子?就因為她是王朝星的女兒?
那麼王朝星又是誰?隻不過是一個和自己無親無故、甚至隻是見過一麵的同僚,既談不上朋友亦不是兄弟,對任務也沒有絲毫影響。至於他的女兒,就更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配角——以冷冰的話來說,就和“路邊的石頭”一樣,完全與任務無關。
聽上去很殘酷——實際上也正是如此,正是這種對待生命和任務的態度,讓冷冰變得越來越孤僻,越來越令人費解,以至於在他叛逃之後,很多同事都認為那是“性格決定了命運”。
但他們都錯了。至少在林飛羽看來,冷冰的理論無懈可擊——在強大到連科學和常識都無法解釋的敵手麵前,婦人之仁顯得如此致命,一個多餘的動作甚至想法,便足以改變生死大局,甚至滿盤皆輸。
他想起了那些聲音——那些哭喊著向冷冰和自己求救的聲音,如此真實,如此清晰,仿佛就近在耳畔,有中文,也有聽不懂的外國話,但它們卻都有一個相同的結局:
沉默。
“聽我解釋,阿斯朗,從結果上看,假設我們能夠逃出裴吉特,”林飛羽心平氣和地道:“那麼多帶一個女孩兒逃出這該死的地獄,難道不是件值得回憶一生的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