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擁有記憶的那一刻起,我的記憶裏就充滿了饑餓和寒冷,沒有父親堅實的臂膀,沒有母親溫暖的懷抱。
一個冬天,我想我快要死了,可是我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沒有吃過香噴噴的、雪一樣白的包子,這樣死去太不甘心了。
於是,我慢慢地蹭到包子鋪前麵,趁著店主不備搶了一個,顧不得逃跑,顧不得身上落下的拳腳,我用力地把包子塞進嘴裏咽下去。
血從我的鼻孔留下來,我冰冷的身體裏竟然還有熱的東西!打死我吧,我已經吃過包子了,已經吃過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了。
可是有人擋住了凶狠的店主。
那人救了我。
她甚至沒有嫌我肮髒,把我抱上馬,用溫柔的聲音問我家在哪裏。
我搖搖頭,我沒有家。
她就這樣把我撿回了她在大雪山上的家,收留我做養女。
她給我起名阿寶,讓我叫她雯姨。
我後來知道,事實上,我的養母武功高強,卻並不喜歡行俠仗義,因為她對這世上的太多苦難都無動於衷。
她說她救我,隻是因為我吃包子的樣子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我不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誰。
她身邊,除了我,就是滿屋子的書,滿屋子的藥材,還有一爐永遠不會熄火的藥爐。
那些東西,她從來不讓我碰。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她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藥王(也有人蔑視地稱她毒王)。她整天煉製的,不是□□,就是解藥。
跟她住了很久,都沒有看到過她的笑容。
直到有一天,我撿拾柴火回來,看到一個青年男子和雯姨並肩坐在藥爐前。
我剛進門,他們一起轉過頭來。我吃了一驚,雯姨是笑著的,雖然那笑容極淺極淡,卻襯得她的麵容極美。
雯姨笑著給我介紹:“這是我的女兒阿寶。阿寶,這是我徒弟,是你的師兄。”
我看著那男子,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反駁道:“我怎麼會是你的徒弟,我是你的師弟。”
低沉的嗓音很好聽。
雯姨一徑微笑著,仿佛這句話是個很好笑的笑話。
我後來知道他叫丁子文。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稱呼他,隻好什麼也不稱呼。
他在雪山上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日子過得很快。
他教我識字,教我吹笛子。
他離開雪山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日子過得很漫長。每天,隻有雪花,從早飄飛到晚。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什麼是等待,什麼是盼望。
每當他再次出現,一定會有禮物給我,一根竹笛,一盆天山雪蓮,一個綠毛烏龜——
很快,平靜的日子就被打破。
有一天,他和雯姨大吵,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隻聽到他要一個答案。
後來,我明白了,明白他們真可憐,她太驕傲,而他真傻,要什麼答案呢?那笑容不是答案嗎?那眼淚不是答案嗎?
第二天,雯姨死了,臉上帶著微笑,他們說她吃了自己秘製的一笑丸。
雯姨帶著微笑走了。
把他的微笑也帶走了。
他用自己的雙手為雯姨挖墳墓,挖到十指鮮血淋漓,露出白骨。
當他把雯姨放進墳墓的那一瞬間,我以為他也會留在那個墳墓裏。
他最後還是帶著我離開了雪山。
把我送到雯姨的姐姐家裏,讓我在那裏等他回來。
我抓住他的衣角,他看著我說:“小家夥,我會來看你!”
我開始了漫長的等待,這一等,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