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段熙一個人,坐在臥房中的雕木妝台前,身上披著淡鵝黃的絲質浴袍,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剛剛沐浴後、冒著的微熱水汽的可愛樣子。他伸手將領口微微拉開,看到銅鏡中的自己領口處有一粒明顯的紅砂痣,頹廢的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果然還是不行……”,就又將浴袍合上了。
——這是顆守宮砂,它的作用段熙心裏明鏡似的。這是他出宮的前一日,嬤嬤特意為他點上的。
可縱是親眼所見了點朱砂的全過程,段熙也實在想不透,這守宮砂中到底是用了什麼奇怪的好用法子?竟讓他用盡了各種手段也除不掉它,著實礙事的很!
“熙少爺!”門外一名盈梓的女侍打斷了段熙的思路,朗聲稟說道:“小姐讓奴婢帶了話來,請您稍後過去一趟,說是有蘇州新送來的酒釀糕,等著與公子您同吃。”
“知道了知道了,”段熙不耐的回道:“告訴她,我不去。”——自從那日新婚洞房夜,他從她房中上演了出逃的戲碼後,他就尷尬的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再加上每每憶及當日所見,段熙心中多少也氣著她讓自己看見了那些該看的不該看的,因而第二日,盈梓一早的來登門賠罪,也就理所當然被他閉門拒迎了。
盈梓心中愧疚,事後曾三番五次的找過段熙,但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了,時至如今已過去了幾月,本親如姐弟的二人鬧的如今偶爾見了麵話也超不出三句。直到盈梓再度懷了孕,心思終於漸漸轉到了腹中孩子的身上,來哄段熙的次數少了,段熙就更是連拒絕的理由也懶得編了——反正她也是知他躲著她的。
不過,除開了與盈梓的一點不愉快外,段熙‘寄宿’在納蘭府的日子那過的簡直就是猶如天堂一般——他一度像隻籠中困鳥初見了天日一般,興奮的翅膀都不知該怎麼撲騰才好了!每日與年紀相仿的陌離廝混到一處,被他帶著梁上梁下的翻飛,城內城外的肆意闖蕩,悠閑且又愜意!
其實與陌離混得熟絡本是段熙預料之外,最初他都是纏著段胤的。心中最重要的八叔走到哪,他便要跟去哪,日日不離。
段胤喜好的是狩獵與飲酒,尤喜掛壺夜狩。段熙便頻頻插腳於段胤與紫闕的狩獵時間,在他二人山間策馬、坊中酩酊時,跟在後邊專心致誌的模仿,卻也不看看自己是否是那塊料。——結果自然是次次都弄得狼狽不堪收場才罷。回家要麼是掛了彩,要麼是醉的直說胡話,倒害得被他纏著的段胤總要聽些盈梓的埋怨話。
——可日子久了,誰也沒料到,竟是段熙自己先受不住了。
一日夜狩,段熙笨手笨腳的被樹枝掛住了衣服摔下馬去,屁股愣是摔腫了大半邊,連躺了數日他都不能下床行個半步,於是自此之後就突然想明白了。——他與八叔那是天上地下的兩類人。
於是之後論誰再跟段熙說起段胤去哪兒了,段熙都再提不起興趣來了。反倒是之後的陌離,看他傷好了,總帶他去些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常去的地方解悶兒。白天池塘裏摸摸魚,傍晚鄰居家嚇嚇狗之類的,好玩且也安全。
是日,段熙又被陌離約去了一同出府玩。已是小暑了,他還將自己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陌離見了,好笑道:“我的三皇子,我說你熱不熱呀?這都什麼天兒了,怎麼你裹得還跟個粽子似的!”
段熙一腦門子的汗,可又不願穿了輕薄衣裳被人窺見了自己的守宮砂,就隨口編了個理由應付道:“我前幾日晚間睡覺忘了關窗,不慎吹風落了枕。現在白天裏也不能著風了。”
“哦。要不要去給你請個大夫看看?”陌離一臉關心的探頭看道:“我瞧你的臉色似乎也不大好,這幾晚都沒睡好?”
“我…沒事…”段熙心虛的往後退著,想到了這幾日夜裏,他在為自己的守宮砂而做的‘努力’,就麵生愧色。
“怎麼了?你不會是感冒了吧?”陌離依舊不依不饒瞧著段熙的臉說:“你的臉怎麼那麼紅?”
“說了沒事。…你、你別離我那麼近!”
“你們幹什麼呢?”恰逢盈梓路過走了過來,抓住了陌離的手道:“你個猴兒今天別出去野了!蕭先生回來了,你跟我去看看。”
陌離先是點頭應下了,進而就指著一旁的段熙說道:“盈兒姐姐,段熙好像病了,你給他叫個大夫來吧。”
“病了?”盈梓疑惑的看了眼手足無措的段熙道:“你哪病了?”
“我沒病。”段熙說完腳底抹油就想溜。
“等等,”陌離忙好心的攔住了他道:“你就別逞能了!剛不還說落枕了嗎?”
“落枕了?正好剛給我看診的郭禦醫還沒走遠,我去叫人將她喚回來。段熙你去你房中等著。”盈梓說完抬腳便要走。
“別、別去了!都說了我沒病!”段熙急的直跳腳。
盈梓聞聲止了步,回過身,一拍腦門道:“啊,我倒給忘了,你是男兒身,找她看診確實不便,是我考慮不周。”段熙剛要鬆一口氣,盈梓卻突然又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道:“那你就跟我們一道走趟蕭府吧,晨曦是個男人,你在他麵前該是無拘束的。”說罷便不由分說的拉了他走。
段熙被盈梓和陌離一路連拉帶拽的架到了蕭晨熙府上時,時辰尚早,蕭晨熙還在前堂裏看診,倒是有個麵善的女人開門將他們接進了後院裏。
女子看起來三十左右,自稱姓周,是蕭晨熙的遠方表姐,此次來京一是養病,二是幫蕭晨熙照應打點著藥鋪。盈梓回憶起了當時大婚日,蕭晨熙確實有回家鄉去看望一個病重的表姐之事,想來就是麵前的這位了。
寒暄了一會,蕭晨熙打烊也回到了後院裏。“又來叨擾先生了。”盈梓笑著起身行禮道:“婚前陌離在您府上住了那麼久,最後也沒讓先生喝上杯喜酒,特來請罪。”
蕭晨熙氣色不錯,看到盈梓先是目光閃爍了下,進而就將視線移到了她的腹上,愣了片刻移開視線道:“納蘭小姐不必客氣。……恭喜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