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2章(1 / 2)

那時紫鵑、雪雁是無奈之下棄鸚鵡而去,本以為賈府是它的歸宿,她們尚未可知未來如何,怎好帶著它四處漂泊?

止橋宛微笑注視著黛玉與那鸚鵡嬉笑,凝神聽那鸚鵡念誦黛玉詩詞,篇篇顰卿述懷,詞中句句訴她滿腔哀怨,淒涼悲婉之情,令人心酸。隻是詞中卻從沒有恨怨親人之意,不求聞達,反求諸己,雅量、自責之美好心靈坦露於人前。

止橋宛心中不由暗服,林黛玉的詩詞,正是她生命所係,靈魂所寄,是用心和血寫就。

詩中除了自憐身世,也有願天下才子“何勞縛紫繩”的願望,莫以名以利羈絆。正如黛玉平日所講與她的,盡管放開去做。止喬宛不由微微頷首。

然則聽到五美吟時,止橋宛心中大震,暗驚,暗思,暗品度:

那林黛玉的《詠西施》,詩中道出了西施的美如流水逝去,不及東施醜而自在長久;《詠虞姬》詩,黛玉鄙視了那些寧願當叛徒被殺之堂堂須眉,還不如虞姬弱女守義,飲劍楚帳中;《詠明妃》詩,則訴出王昭君的紅顏命薄源於皇帝;黛玉《詠綠珠》,歎綠珠情重,卻不值得為沒有真情的石崇“效死於君前”,倒是石崇有福氣,能有綠珠同歸相慰寂寥;最心驚最受震動最怕是那首《詠紅拂》,黛玉大讚“紅拂巨眼識窮途”,與李靖走出“屍居餘氣”的楊府,“豈得羈縻女丈夫”。

那詩言語出格,有與人們心中的信念相左之處,後兩首,隱隱透出了叛逆之意,竟大悖於當下的婦德美德“三從四德”。

這豈不是大逆不道?止橋宛心存疑問。

不語沉思,暗想身如細柳、弱不勝衣、楚楚動人的林黛玉如自己般嬌弱,原該是身邊親人直想把她保護得周密,生怕她受半點委屈的弱女子,世上柔弱女子多是胸無主見,任人擺布而隻能憑窗撒淚的。而她林黛玉如花女子,竟有如玉品質,曾為兄妹情義,為報恩情,肯赴冥界,是個有所作為,與眾不同的女子。她的出格行為,按婦德,是失德,卻是被天下男子視為大義之舉,自己不也是有感觸於她的情義無價嗎?

止橋宛由疑而生敬意,不免想到不知將來林姑娘還能做出何等的壯舉來。也隻有她能寫出這樣有個性的詩詞來。

那邊紫鵑已為鸚鵡備好香巢,添上米、水,黛玉舉步輕移蓮步放它到架上,拍拍它的羽翼,它方安靜下來,立在架上,轉頭眼珠亂動,四下看著屋內諸女子。

紫鵑坐下,麵上溫柔可人,微微一笑道:“走時也顧不上帶著它,還好小紅救了它,不然總覺得少了什麼。”

雪雁、紫鵑等人自黛玉回還後,閉口不提鸚鵡的事,生怕黛玉傷心難過。往日裏見黛玉戲鸚鵡,說不出是黛玉逗弄了那鸚鵡,還是那鸚鵡愉悅了黛玉的悲愁,也許人與鳥相互慰了心中寂寞。

黛玉掩輕愁,淺笑道:“我原一心以為有湘雲照顧它,好好在那府裏養著,誰知它竟不食不吃自絕呢?”

秀麵生讚,止橋宛慨歎道:“林姐姐有情有義,連這鳥兒也有情有義,竟願隨了你去,比那府中人強了不止百倍。”

黛玉淡然一笑,那府人與事仿佛已經很遙遠,恩情已了,情已盡,今後是陌路。

坐下片刻,方才的喜悅一淡,複又想起書信之事,天上玉盤已出,撒下清光如水。

黛玉與止橋宛立在窗前,一雙瘦影映在琉璃窗上,望著沉沉夜色,不語不動。同樣的月光下,遠方思念的人兒可平安?可知我心中把你千遍萬遍來喚。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

黑夜中終於看到了那一點白影漸近,止橋宛與黛玉心上一寬,頓時轉愁為喜,翠眉開,嬌顏上綻開笑靨如花。等那寄來心上人兒相思寸心的白色影兒飛近,黛玉不顧夜涼風冷,啟開琉璃窗,伸出素手迎它進屋,鳳眼含笑,捧它到眼前。

止橋宛也挨近身前,探頭來看,這一看,心一涼,二人莫名對視無語。

原來信鴿腿下空空。

二人心一沉,麵麵相覷,神色黯然,止不住心慌意亂。止橋宛本被家人護得周全,從不經風雨,此時不免坐立難安,六神無主,頓時眼裏湧出情淚來,兩手抓住黛玉的玉臂,淚眼婆娑問道:“林姐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沒有信來?”

林黛玉以手暖著那白鴿,梳理著它的羽毛,玉麵看似平靜,其時正也揪心亂想,眼中不由蒙上了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