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凶兆
人類對無關緊要的對象毫不在意。
讚美或誹謗,服從或反抗都是在開始在意對方之後才會發生。
毫不在意這件事,正是破壞一個人最好的方法。
亞斯普·卡爾·達洛烏茲「怪物的肖像畫」
皇曆四九三年
本來該是俘虜的雷梅迪烏斯,生活產生了變化。
由於娜莉西雅會送食物來給他,雷梅迪烏斯養成了隻在吃飯時間開口說話這種奇妙的習慣。
在娜莉西雅的要求下,雷侮迪烏斯對她說起哲貝偷龍皇國的生活,以及遙遠的拉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或東方各國的事情。青年述說的異國話題,讓娜莉西雅高興得不得了。
雖然雷梅迪烏斯本身不太有接觸的機會,但有關貴婦的最新服飾,豪華舞會景象的描述,都讓娜莉西雅綠色的眼睛聽得亮了起來。
自己在沙漠之國的罕獄裏對著少女說話,讓雷梅迪烏斯有種不可思議的感慨。
這與身為拉茲耶爾財團的嫡子,同時以數法咒士博士的身分統整咒式技術部門時的生活實在大不相同。斥責部下,皺著眉構築咒印組成式,修改,又再構築,每天的日子就像是沙漏裏的沙粒般滑過?
可是現在卻過著和娜莉西雅談話的平穩生活。
「哲貝倫龍皇國真是一個好國家啊。」
娜莉西雅的聲音將雷梅迪烏斯的思考拉回現實。在鐵柵另一端抱膝坐著的少女幻想著遙遠的異國。
「這樣子啊?對我來說隻有不好的回憶。」
雷梅迪烏斯抬起雙眼,看著窗戶。牢獄的窗外,是一直延續至故鄉的藍天。
在那個國家,自己隻被當作是優秀的技師。無論如何,不過就是一個易於替換、方便而昂貴的零件而已。
即使身為少數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人之一,他的姑姑嘉爾柏妮雅對他除了是能夠產生最大利益的技師、公司繼承人之外,不抱持著任何感情。
娜莉西雅和俘虜一樣抬頭看著高高的窗戶。
「因為,那邊和烏魯穆不:樣,誰都不會因為毫無意義的理由被殺或者死去這樣子啊。」
娜莉西雅眼中流露出寂寞的陰影。「即使說了人人物的壞話、不繳稅也不會被殺。誰都不會餓死,女人也不會被賣掉對吧?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裏的理想國度一樣呢。」
悲傷欣羨的話語,讓雷梅迪烏斯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
近代的國家無論多麼腐敗,都不會差過水平不到近代的烏魯穆共和國?
人民隻要不想或是不能讚同烏魯穆的獨裁者杜伽塔他自己一個人的理想,便會被當作無法適應者排除在外。
眼前的娜莉西雅也好,或是少女的夥伴,綁架雷梅迪鳥斯的「曙光戰線」也好,應該都是反對杜伽塔的人?
「總有一天,我也想到哲貝倫龍皇國去看看。」
娜莉西雅露出寂寞的笑臉。
「然後我想和雷梅迪烏斯,一起定在那條奧利耶拉爾大河的河岸。」
雷梅迪烏斯靜靜地點頭。
即使他知道少女的願望絕對不可能實現,他能做的也隻有點頭。
我在早晨的艾裏達那中騎著單車前進,前往事務所。中途,我繞到荷頓的輕食店去買早餐。
我喝著咖啡,等炸波洛克炸好。
我在店前的椅子上坐下,攤開五月十九日的艾裏西翁報。
「郡警殲滅來自違法召喚咒式的召喚生物,解決了咒式士殺害事件。貝利克督察警佐率領的警察小隊攻進現場,加上決定接受市政府生活保護安全課協助的判斷,因此獲頒警察署長獎。此外,殉職的兩名警察士預計將於十九日舉行葬禮。」
哎呀,事情就是這樣。
事實上,我和吉吉那在警察之前就攻進去了。而且是我們和拉爾豪金消滅了被召喚出來的禍式。雖然事實不湊巧地並沒有被報導出來,我自己還是設法弄到了些好處。接著就等市政府當局把錢彙進來就好。
「炸好了。」
我由荷頓手中接過炸波洛克。
「接下來您期待已久的荷頓占卜就要開……」
腳步聲打斷了荷頓的話。有個人影在店前的椅子上坐下。肮髒的軍靴。深綠色的軍裝褲和同色的無袖襯衫。紅色的頭發跟人影的頭一起垂著。脖子上掛著攝影器材。還有胸部。我馬上就知道她是我認識的那個女人。
「哦,是安潔爾啊。」
「……嘉優斯嗎?還真常遇到你。」女子抬起的臉孔,還是一樣一丁點妝都沒化,上麵有著淡淡的雀斑。也許是因為疲勞的緣故,她的表情很憔悴。「我這個樣子你居然認得出來。」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我用拿著咖啡的手,指向安潔爾由領口露出的乳溝。隻有那裏沒曬黑,白瓷般的肌膚有種異樣的煽情。
「我說過了,不要一直看這裏。」
安潔爾伸手拉好襯衫的領口。真遺慽。我喝了口咖啡。
「不過妳看起來很累,還好嗎?」
「那個啦,那個,」安潔爾用手指著我正在看的報紙。「我追查禍式的事件,整晚沒睡。晚上我交完稿,為了追查後續事件就馬上又跑出來了。」
巨大的好奇心,讓應該已經很累的安潔爾大大的眼睛開始閃閃發光。
「現在的記者真是辛苦。」
「因為事發當時,在場的警察有沒有那麼強大的咒式戰鬥力,這件事很讓我懷疑,所以我就繼續追查。雖然警察當作是自己的功績,但是這情況會讓人聯想到有民間進攻型咒式士介入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機靈?
「說到這個,你也是進攻型咒式士吧。昨天你也在現場,你知道些什麼嗎?」
太過機靈了。
「昨天我隻是去看熱鬧的。我的專長是民間事件。重大的事件跟我無關。」
「……這倒是啦。」
安潔爾的直覺沒發揮在重點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安潔爾不太清楚我身為進攻型咒式士方麵的事,對我的評價大概不高。
無論如何,在有關這類事件的情況下,不要破壞警察和市政府當局的麵子比較好。
警察與軍方,市府與司法,還包括企業也參與其中,哲貝倫龍皇國派和拉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之間的勢力鬥爭,如果不離這些紛爭遠一點,我的小命就危險了。
我聽見聲音。安潔爾的肚子叫了。安潔爾似乎很害羞地垂下肩膀。
「喏,要吃這個嗎?」
我把剛炸好的炸波洛克放到她的鼻尖下。
「我要吃!」
我把炸波洛克從準備咬上來的嘴巴前抽走。
「跟我做一次就給妳。」
「你這家夥~~」
她用可怕的眼光瞪著我。
「騙妳的。喏,給妳。」
我把紙包丟向安潔爾。安潔爾咬住。看來她真的餓了。她立刻就吃完一個,我馬上再丟了一個給她。
「雖然不重要,可是嘉優斯啊,你已經有女友了還這樣隨便勾搭人可以嗎?」
「也就是說,如果我現在馬上跟她分手,妳就願意跟我做囉?」
我也咬著炸波洛克反問。安潔爾有些遲疑。哎喲,有點希望嗎?
「我才不要。」安潔爾伸出舌頭拒絕。「因為我知道啊,反正到最後嘉優斯馬上就會回到那個吉薇妮雅小姐的身邊。」
「咦?我跟妳介紹過吉薇嗎?」
「之前我到夏曼多公司采訪的時候有見過。她請我吃飯。是好人。」
「雖然妳的判斷標準很蠢,不過這樣我也算是好人囉。」
「晶優斯別有用心所以不算。」
安潔爾眼中帶有些認直。
「你要好好珍惜那個人才行哦。」
「好。」
我一邊暍咖啡,一邊用讓人害羞的魯直態度來回答讓人害羞的話。
「好,能量補充完畢,」安潔爾跳起來似地起身,拿起攝影器材。「我要去采訪了。」
「正要去采訪禍式事件嗎?」
「我怎麼可能隻有采訪一個事件。最近有情報說『曙光鐵錘』終於在艾裏達那這邊開始行動了。」
「那個遙遠的烏魯穆共和國裏的反政府組織嗎?他們到這裏來了?」
「思,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是情報的正確性似乎很高。」
安潔爾眼中混雜著不屬於新聞工作者,而是身為一個人類的悲哀。
「可是啊,我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曙光鐵錘』他們的心情呢。我曾經去采訪過一次,那真的是很慘的國家。」安潔爾接著說。「他們的國家元首是名叫杜伽塔的男子,原本是數法咒式士。雖然手段強硬,但似乎是個會為國家設想的人。可是,自從被選為大總統之後,就浙漸變得奇怪了。」
「聽起來是典型的獨裁者。接著就會發生高壓政治和貧富不均。」
聽見我的猜測,安潔爾點頭。
「我想那是因為有些事情不實際體驗經曆過就無法了解。」
我隨著安潔爾的視線,看著西邊的天空。想著遙遠沙漠之國的事情。
在遙遠的沙漠之國中,人民苦於獨裁者的高壓統治,被貧困壓得喘不過氣來定事實。但是,對我來說除了語言之外我都無法理解。我自己也有饑貧痛苦的地方,但是卻和他們不一樣。
「原因是什麼呢。」
「不知道耶。」安潔爾陷入長考。「雖然隻是我的猜想,我想可能是輸給絕望了。對於烏魯穆這個國家,對人們都感到無能為力。」
看見女人傷心的雙眼,我就會想說些什麼。
「妳可不要太亂來。」
「我知道。真正該擔心的是嘉優斯吧。」
「大概吧。」
「我走啦,謝謝你的炸波洛克。」
安潔爾舉起一隻手,離開。
我到達事務所,把報紙和一迭請款單扔到接待椅上。
同時舊式的攜帶咒信機有簡訊傳來。我看了畫麵,有筆款項彙進銀行戶頭。
我陷入沉默。
我一麵在接待用的椅子上坐下,一麵撥打電話號碼。對方一接起電話,我便壓抑著怒氣提出問題。
「那個,沙劄蘭課長,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這次彙進來的款項比規定的報酬少了百分之四十二,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哪裏出錯了,索雷爾先生。」
市政府的負責人大吼。
「驅除那個禍式是你們擅自,或說是善意進行的。也就是說我們沒有理由支付報酬。這個金額已經算是很有良心了。」
「這樣好像不太對吧?我們是因為課長您的委托……」
「哦,那委托的契約書在哪裏?」
我不再繼續往下說。可以想象得到接下來沙劄蘭隻會接二連三地惹毛我。搞不清楚在說什麼的訓誡好像又要開始了,所以我選擇掛掉電話。
我繼續看報紙。由早春開始便接連不斷,模仿劄哈托的連續殺人事件在卡費爾州與鄰接的古尼爾達州也發生了,因此成立了跨州的警察調查總部。
在擁有許多地下資源及罕見金屬礦山的西方國家,烏魯穆共和國的新聞方麵,根據杜伽塔大總統表示,該國即將舉行祭典。同時該國國內的反政府活動組織的行動似乎也日漸增加。
如果獨裁政權繼續下去,說不定先買些關於地下資源或是罕見金屬的股票可以彌補事務所的經營狀況。
在接下來的影劇體育版中,佛克爾比賽的常勝隊伍,傑歐魯古斯的靈魂人物雅派歐轉至庫拉普斯隊,法蘭克斯隊獲得年度最佳球員的伊哈拉轉至西格爾斯隊,兩名球員閃電轉隊的記者會消息令我吃驚,如果要轉隊,希望能轉到我愛的奧瑞克茲。
由於三月驚濤駭浪的十三連敗,任誰來看都會放棄他們了。雖然球隊的成員並不差,但因為沒有像雅派歐這樣可以發號施令的靈魂人物,所以無法徹底發揮戰術。
我們奧瑞克茲隊就算現在開始加強,這個球季似乎也已經太遲了。說不定隻能期待明年了吧。
我正要把已經發揮完功用的報紙放在桌上時,後方傳來噪音。
我打開私人房問的門。在我眼前,我的夥伴吉吉那盤坐在地上。
屠龍族特有如清澈水流般的銀白色頭發上,插著一把鐵尺。他鮮紅色的唇瓣上叼著製作物品用的金屬釘。連他握在一隻手上的金屬錘,也成了凸顯天上戰士雄壯之美的裝飾品。
看來他正在作木工。雖然我心裏一點興趣也沒有,我還是姑且一問:
「吉吉那,你從昨天開始就在做什麼?」
吉吉那一麵把釘子敲進木製的立方體,一麵回答:
「架子。也可以說是我的兒子。」
一不要跟沒有生命的東西建立血緣關係,繼承遺產的時候會有問題。」
仔細思考之後,我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跟這個男人搭檔。可是又好像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我正要回想起來時,吉吉那抬起鋼鐵色的雙眼。
「雖然我今天想專心作木工,不過,預定的行程是什麼?」
一下午要把昨天事件的報告書交給警察,」我在腦子裏搜尋著行程。「而且早上有留言說委托人馬上就會過來。雖然沒有留下姓名,可是感覺像是某個企業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