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暉哥熟識大半年,這是第一次見他真的對我板起臉來。我無話可說,默默地看他攔了輛的士。的士一路開到女生樓下,我回到寢室裏,上床躺下。一覺酣眠,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我給班幹部們群發了一條短信,表明我最近身體不適,除了團支書分內的工作,其他工作請他們自行安排。然後,我丟下手機,背起書包去自習室。

現在想想,我的改變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或許開始於在藥房大汗淋漓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健康比某些事情更為重要;或許開始於坐在的士裏回校的時候,我明白自己應該生活得好一點,而不是成為四處應付他人要求的萬能膠。而改變一旦開始,一切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逐一地、徹底地在我的生活裏朝不同的方向嘩啦展開。

不過,這些是後話了。中暑過後幾天的一個晚上,我在圖書館複習功課,接到暉哥的電話,他說:“來操場跑跑步吧。”

我說:“我馬上要考試了。”

他說:“別懶!你真的要鍛煉了。”

我想起前幾天的事,無話可答。掛了電話,我換上跑鞋,去了操場。暉哥已經在那裏等著我了,米白色襯衫掖進黑色運動褲裏,顯得他腰部特別瘦。我有很久沒有好好跑過步了,三圈之後,就已氣喘籲籲。暉哥自己衝刺了幾圈,回來找到我,和我一起在操場邊上壓腿。

“年輕人,身體是幹活的本錢。要記得多跑步,多鍛煉身體。一般來說,每個禮拜鍛煉三次,跑個六七圈,然後壓壓腿、拉拉單杠,就行了,把體質練出來,再搞別的事。”

“暉哥,”我忍不住說,“你跟我說話的口氣,真是……老氣橫秋啊……”

“是吧,因為我比你大很多啊。嗬嗬嗬……”

我坐在跑道邊上,兩手撐在地上,仰頭看天上的星星。操場邊的探照燈今天沒有開,身邊的法國梧桐成了蓬蓬鬆鬆的暗影。跑步的學生不多,沒有人注意到坐在一邊的我們。我開口問他:“暉哥,你們什麼時候離校啊?”

“二十三四號吧,還有半個月。”

“還是簽了北京那家公司嗎?”

“是啊。”

“那你馬上就要走了?”

“嗯。”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沒想到暉哥隻回答了一個“嗯”。平常,以他的性格,肯定會絮絮叨叨地說很多“學長給你的建議”,可是現在,竟然冷場了。我想了想,幹巴巴地說:“暉哥,學校這些師兄裏,數你人最好。”

暉哥沒有吭聲。我隱約看見他臉上有笑意。我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冒出這樣一句話,卻又收不回來,隻好費力地解釋道:“像你這樣願意幫助別人、願意把時間分給別人的人,我見過的很少。師兄很多,卻沒有人和你一樣,你是一個真正的師兄……”

暉哥仍然不吭聲。片刻,他笑道:“陳子楠,師兄馬上要畢業走了,你要記得向前看。”

我聽到這句話,心裏一沉,低下了頭。確實,他馬上要畢業走了。那個最終的日期一天天臨近了,而我,卻要留在這個並不喜歡的校園裏,無親無故,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我鼻子酸酸的,兩滴眼淚流了下來。因為在夜色裏,我想他並不會看見。

“你要向前看。你現在所見的東西還有很多拘束,等你長大了,還會遇到很多真正的、如你所說的好人。那時候,你的眼界就跟現在不一樣了,可以做的事也就不一樣了。師兄一直希望你不要隻和我一個人玩,希望你多交朋友,不要封閉自己。外麵的世界沒那麼可怕。”

“其實這些話,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他忽然改變口氣,換成了自言自語。

我沒想到暉哥會突然說這些話,這樣真實,這樣無可回避。我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流下來,我擔心地想,臉上肯定在反光,暉哥會看出來了。我更擔心的是,我十九年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挫敗感,像現在這樣難看。我很希望一切都好起來,可是,根本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