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鶯飛草長的季節,本該是生意盎然的,可這梅雨已連續下了兩天兩夜,迷蒙的天空仍沒有放晴的跡像,讓人的心情好生沉重。我剛踩上水花四濺的台階,一股寒意便從腳底滲進了骨子裏。
二姨娘告訴我,父親主動上書,讓我進宮為太後侍疾。
今日,便是我進宮的日子。
太後自年初起就臥病在榻,太醫一直侍奉左右,身子卻總不見好轉,皇上難免有些憂心,加之周邊肖小之國屢屢來犯,戰事加緊,軍餉卻愈發難籌。朝中人人自危。
父親是一朝宰相,為皇上分憂乃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我從大哥久駐邊境,卻未對來犯的敵軍有所反擊的舉措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三小姐,請上車吧。”
我向立於一旁為我執傘的李公公福了福身子,便在他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我坐定後,隨身服侍的采墨亦上了車。她坐在我的左手側邊。
“三小姐,你不必緊張。”采墨握住我的手,冰涼的感覺讓我瞬間清醒了許多。我怎不知她的本意是想讓我暖和些,卻不想她的手竟比我的還要涼。
我對她笑笑,示意我並沒有緊張,她也就將手收了回去。
馬車微微震動起來,車夫說了句“三小姐坐穩了。”便驅著馬往前方駛去。我將車簾撥起,看向相府前的眾人。
父親的臉比他得知太後患了頑疾時還要冷,還要難過。
幾個少不經事的弟妹卻是一臉困惑地看著我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姐姐。
姨娘們到很淡然。事不關己,己莫操心。她們在相府十餘年,早該參透了這個道理。
馬車行得很慢,因我暈車的緣故,皇上早已囑咐了一幹侍衛們,好生行車,要慢且穩。
可即便如此,我也已然看不見承載了我八年喜怒悲歡的府邸了。自知不是永別,卻仍有些莫名難過。
現在還是清晨,天微微亮,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兩旁的商鋪及民宅也大多是緊閉著的。籠了層層煙雨的帝都倒真別有一番風味,我癡癡地看了許久,直到臉上發涼,才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痛了。我放下車簾,看向采墨。她隻是直愣愣地看著我。
“你在害怕?”我問她。
她卻一下子低了頭。“奴婢不怕,奴婢隻是替小姐擔心。”
我抓住她的手。“我們隻是去替太後侍疾,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將我的手小心推回我的膝上,仔細替我理好披風。“三小姐莫要著涼了。”說罷,她壓低嗓音,“太後娘娘是否真的患有頑疾還不得知呢。”
我慌忙瞪她一眼,她也自捂了嘴,似是知道了自己的不應該。
“三小姐小睡一會吧,到了奴婢在叫醒你。”
這馬車行得再慢,相府離皇宮也就幾裏的路程,我還哪有心思再睡呢?我隻眯了眼,期盼太後的身子骨仍如八年前那般神爽清明。
再行了不久,馬車就已停下。我理了理額發,等著李公公來喚我下車。
侍衛掀起了車簾,腳踏也已經擺好。
“三小姐,采墨姑娘,請下馬車吧。”
我將手搭上李公公伸直的手臂,彎身下了車。
雨已經停了。
“三小姐,進了這道門,便是長廊了,除皇上、太後外,隻有皇後方可在這長廊內乘車,所以要辛苦三小姐您多走一段路了。”
麵前是皇宮的側門,正門又豈是我可以進出的。長廊後是妃嬪們居住的寢宮,侍衛無事不會出入,李公公揮了手,他們作了揖,就都退下了。
“三小姐可需奴才攙扶?”
“公公辛苦了,民女並不覺得累,公公帶路即可。”我向采墨使了個眼色。
采墨將兩錠銀子塞進李公公手中。“有勞公公了,這些權當是我家小姐請公公和侍衛們喝個茶。”
“三小姐客氣了。”他向我躬了身。“請隨奴才來。”
李公公一邊帶路一邊向我說著各宮的大致分布以及在宮中應注意的言行,這些早已有太後遣來的教習姑姑教過我了,不過他既說得謙卑,我也就聽得恭順。
長廊極長,也幸而李公公一路嗑嘮,我也並不覺得無聊。
前方突然傳來了車軲轆聲。長廊兩麵圍著高牆,又極空曠,馬車前行的聲音愈發響亮。
這個時辰,估計皇上還未下早朝呢,太後病著,也該不會這麼早離開寢宮。想必是皇後了。
又往前走了一會,才看見一輛慢行的馬車向我們駛來,馬車一旁跟隨著許多深色緊張的宮人。我與采墨隨李公公立於一旁,恭候馬車駛過。
“這是月美人的車。”
“啊?”
我用餘光看看采墨,並不是責怪她的失禮,隻是我亦覺得驚詫莫名。
“月美人懷著皇嗣,昨日硬是求著皇上準她在長廊內乘馬車,今日竟起得這麼早,也不怕顛了她腹中的胎兒。”
我抬頭,好生好奇車內坐著的究竟是怎樣一位女子,以美人的身份也敢與皇後公然抗禮,卻不想月美人竟掀了車簾,我一下子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