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小園獨酌

作於唐武宗會昌五年(845),此時詩人閑居永樂(今山西芮城)。

柳帶誰能結?花房未肯開。

空餘雙蝶舞,竟絕一人來。

半展龍須席,輕斟瑪瑙杯。

年年春不定,虛信歲前梅。

柳帶誰能結?花房未肯開——這兩句是說:春天遲遲未到小園,柳條上還未抽出新綠,花兒也未開放。

空餘雙蝶舞,竟絕一人來——這兩句是說:小園裏,兩隻蝴蝶翩翩起舞,四周空蕩蕩的,隻有我一個人淒清地坐在那裏。

半展龍須席,輕斟瑪瑙杯——這兩句是說:獨處小園中,半展開龍須席,輕輕地斟滿瑪瑙杯。龍須席:用龍須草編成的席子。瑪瑙杯:用瑪瑙製成的酒杯。

年年春不定,虛信歲前梅——這兩句是說:每年春天到來的時間都不一定,看來不能相信報春的梅花。歲前梅:梅花先春而發,報告春天的到來。然而卻落空了,春天並未如約而至,因此說“虛信歲前梅”。

縱觀全詩,“獨”是詩眼。首聯、頷聯寫景,一是緊扣小園,寫春天姍姍來遲;二是以“空餘”、“竟絕”對舉,以“雙蝶舞”、“一人來”補足,刻意營造小園寂寥的景象,同時為頸聯抒寫“獨酌”蓄勢。頸聯正寫“獨酌”,通過首聯、頷聯的鋪墊,因小園寂寥而造成的重壓遂映現出詩人內心的孤獨。尾聯回扣首聯,將苦苦的等待化為一腔的惆悵。玩味詩意,經詩人刻意渲染和反複強調,詩人到小園中訪春及春遲不至的意象,實際上是與詩人政治上的不遇聯係在一起的。即小園中訪春時的失意,實為詩人政治上的失意和苦苦期待。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詩人為賞春惜春而備下的美酒,最終隻能在苦悶之中倒入愁腸。

春日寄懷

作於唐武宗會昌五年(845)閑居永樂(今山西芮城)時。詩人自會昌二年(842)服母喪後閑居已近四年。

世間榮落重逡巡,我獨丘園坐四春。

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又無人?

青袍似草年年定,白發如絲日日新。

欲逐風波千萬裏,未知何路到龍津?

世間榮落重逡巡,我獨丘園坐四春——這兩句是說:世間萬物榮顯衰落,一再交替變遷,在這一過程中,我獨自在丘園裏閑居已行將四年。榮落:榮顯與衰落。重:一再。逡巡:往複循環。坐:行將。此時,詩人自會昌二年(842)服母喪閑居已進入第四年。

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又無人——這兩句是說:縱然有春花和明月相伴,又怎能忍受沒有美酒遣懷、沒有知音相對的寂寥呢?可堪:豈堪,豈能忍受。

青袍似草年年定,白發如絲日日新——這兩句是說:顏色像草一樣的青袍穿在身上年複一年,沒有任何的變化;絲絲黑發每天都在不停地變成白發。青袍:官服的顏色。唐代八品九品官著青袍。詩人居喪前任秘書省正字,係九品下階,故著青袍。年年定:應上句的“四春”。詩人居喪期間離職,但原職仍然保留。

欲逐風波千萬裏,未知何路到龍津——這兩句是說:我雖然有追逐風波遠涉千萬裏、直上龍門的強烈願望,卻無法知道通向龍門的路在哪裏。龍津:即龍門,又名禹門口,在今山西河津西北和陝西韓城東北,兩岸峭壁對峙,黃河流經此處,水流十分湍急。《三秦記》:“河津一名龍門,水險不通,龜魚之屬莫能上。江海大魚薄集門下數千,不得上,上則為龍。”

麵對無限的春光,詩人發出身世飄零的慨歎。首聯寫物有榮枯,周始循環,麵對此景,詩人獨處丘園已四年矣。“縱使”與“可堪”對舉,將其關心的對象從良辰美景中引開,直入詩人孤獨無依的情懷,順勢抒寫閑居時不甘寂寞的心態。五六句傷歎因歲月蹉跎、仕進無路而引起的遲暮之感,“青袍年年定”與“白發日日新”,通過色彩上的對比,言歲月無情。尾聯寫其自陷迷茫,從而加重了詩人抒寫仕進無門、孤獨無依之心態的分量,將詩人自傷的情緒彌漫到詩外。

落花

作於唐武宗會昌五年(845),是時,詩人服母喪閑居永樂(今山西芮城)。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這兩句是說:黃昏時分,高閣上的遊客紛紛離去;小園裏的花瓣隨風飄零,紛紛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這兩句是說:夕陽下,花瓣飛舞,飄向遠方彎曲的小路,留下參差不齊的影子;落花紛飛,像是送別斜陽投下的餘暉。參差:指花影的迷離,承上句亂飛意。曲陌:彎曲的小路。迢遞:遙遠的樣子。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這兩句是說:麵對凋零的花朵,我肝腸欲斷,真不忍心把它們掃去;我盼望殘留枝頭的春花能長久地保持下去,可是它依舊要凋謝。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這兩句是說:盛開的鮮花將隨著春天而去,麵對這一切,我隻有落淚沾衣。芳心:指花,也指自己看花的心意。沾衣:指流淚。

這是一首專詠落花的詩。首聯寫落花與人的心情,含蓄蘊藉,耐人尋味。頷聯從遠觀的角度描寫落花“亂飛”的具體情狀,給人以詩情畫意。頸聯直接抒發情感,希望春花永駐,但時不饒人,隻能任其飛落。末聯緊承上意,繼續寫落花留下的感傷。全詩刻意營造惜花的藝術氛圍,借落花寫傷春之情,味其意致,雖係安身自遣之詞,但不能超然物外,自有寓意含於其中。

漢宮詞

唐武宗篤信神仙之說,會昌五年(845)的春天,在京城修築望仙台,希冀仙人降臨。本詩當作於此年。全詩借漢武帝築集靈台求仙不成,諷刺唐武宗的執迷不悟。

青雀西飛竟未回,君王長在集靈台。

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

青雀西飛竟未回,君王長在集靈台——這兩句是說:西王母的信使青鳥已向西飛去,至今還未回來,乃至於君王在集靈台久久地等待。青雀:又稱“青鳥”,相傳是有三隻腳的黑鳥,為西王母的使者。集靈台:地址在陝西華陰縣界,漢武帝築集靈台求仙。此處用以指唐武宗在長安城南郊修建的望仙台。

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這兩句是說:君王的侍臣中,司馬相如有消渴症,君王為什麼不賜一杯金莖仙露給他治病呢?相如:即司馬相如,漢代著名辭賦家,患有消渴症(糖尿病)。金莖:銅柱,用以擎托承露盤的銅柱。《文選·班固〈西都賦〉》:“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李善注:“金莖,銅柱。”又指承露盤或盤中的露。《三輔故事》:“建章宮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飲之。”傳說將承露盤中的露和玉屑服之,可得仙道。

本詩借古諷今,以漢武帝求仙的故事,諷刺唐朝盛極一時的求仙服藥之風。全詩語含譏誚,首兩句以青雀的遲遲不歸指出集靈、望仙之想的徒勞和虛妄;後兩句則說連消渴症都無法醫治,那仙露哪可能令人長生不老呢?以“釜底抽薪”的方式論證求仙服藥的荒謬,指斥當權者的執迷不悟。

北齊二首

作於唐武宗會昌五年(845)。是時,詩人服母喪閑居永樂(今山西芮城),然位卑未敢忘國憂,讀史之餘,寫下了這兩首詠史詩。從其內容看,這二首是借北齊後主高緯荒淫亡國之事來諷喻現實。

其一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

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這兩句是說:國家滅亡是因美人一笑而引起的;因君主貪戀美色、不理朝政,國家走向滅亡是必然的,根本不需要等到宮殿長滿荊棘、成為廢墟的時候才悲傷。傾:傾倒、傾心。《漢書·外戚傳》載李延年的詩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後因用“傾城傾國”來形容絕色的女子。傾國還有“使國家傾覆”的意思。荊棘:此指北齊後主荒淫無度、不修國政,導致國家滅亡。《吳越春秋》:“夫差聽讒,子胥垂涕曰:‘以曲作直,舍讒攻忠,將滅吳國。城郭丘墟,殿生荊棘。’”

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這兩句是說:齊後主抱著馮淑妃正在溫柔鄉做美夢時,北周的軍隊已攻入了北齊的重鎮晉陽,乃至於北齊危在旦夕。小憐:指馮淑妃,名小憐,深得齊後主高緯的寵愛。《北史·後妃下·馮淑妃傳》:“馮淑妃名小憐,大穆後從婢也。穆後愛衰,以五月五日進之,號曰‘續命’。慧黠能彈琵琶,工歌舞。後主惑之,坐則同席,出則並馬,願得生死一處。”玉體:指美女嬌柔的體態。橫陳:橫臥。周師:北周的軍隊。晉陽:郡名,舊治在今山西太原境內。北齊都城雖為鄴(今河北臨漳西南),但晉陽是重鎮,一向是北齊的根據地。晉陽一失,北齊也就要滅亡了。《北齊書·後主紀》:“十二月戊申(武平七年,576年),周武帝來救晉州。庚戌,戰於城南,我師大敗。帝棄軍先還。……乃留安德王延宗、廣寧王孝珩等守晉陽。……辛酉,延宗與周師戰於晉陽,大敗,為周師所虜。”

這是一首詠史詩,詩以北齊後主高緯貪戀女色導致國家傾覆的史實,向唐武宗發出警示。首章緊扣齊後主高緯寵幸馮淑妃一事,感慨君主貪戀女色給國家帶來的災難。首句直發議論,快人快語,將“一笑相傾”與“國便亡”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便”字舉重若輕,順勢將筆墨凝聚在“亡”字方麵。二句以“何勞”反挑首句,語意連貫,言辭雖十分質樸,但韻味十足。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何勞”與末句中的“已報”緊扣首句中的“便”字,三者成鼎足之勢,通過反複渲染,將北齊禍敗的緣由全盤托出。言在此而意在彼,詩人深致的用意是希望唐武宗能以史為鏡。此詩筆力雄健而老到,沉鬱之中又見警策。

其二

巧笑知堪敵萬機,傾城最在著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

巧笑知堪敵萬機,傾城最在著戎衣——這兩句是說:美人嬌媚的笑容比繁重的政務更有魅力,美人最令人傾倒是在穿軍裝的時候。言外之意,即便是美人穿上了軍裝,也解決不了敵軍壓境所帶來的危機。巧笑:女子美好而又迷人的笑。《詩經·衛風·碩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萬機:日常的繁忙事務。著戎衣:穿上軍裝。此指穿上軍裝的馮淑妃與齊後主高緯在三堆圍獵一事。

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這兩句是說:晉陽城既然已經陷落就別去管它了,還是讓我們好好地去再圍獵一次吧。圍:打獵的圍場。《北史·後妃下·馮淑妃傳》:“周師之取平陽,帝獵於三堆,晉州亟告急,帝將還,淑妃請更殺一圍,帝從其言。識者以為後主名緯,殺圍言非吉征。及帝至晉州,城已欲沒矣。”

此章承接上意,繼續寫北齊亡國之事。首章以“一笑”領起,此章以“巧笑”領起;首章以“傾國”補足,此章以“傾城”補足。細細咀嚼,兩章在寫法上有明顯的不同,首章一二句直發議論,三四句敘事。以議論提升敘事的質量,直接展示詩人的批判之情。二章通篇敘事,不著議論,但諷刺之意蘊藉其中。縱觀《北齊二首》,它的共同特點是,詩人善於選擇、提煉具有典型意義的細節,通過對比來表達自己的愛憎情感。

隋宮守歲

作於唐武宗會昌五年(845)。詩人於除夕夜聽到宮中宴樂的喧騰聲,有感而發寫下了這首詩。隋煬帝生活極度奢靡,每逢除夕夜守歲,都在殿前諸多院落中設以沉香木根堆成的火山數十座,每一座燒沉香木數車。火光稍暗,就投放夾煎香料,火焰常常高達數丈,數十裏外都能聞到香味。一夜之間,要燒掉沉香木兩百多車,夾煎兩百多石。唐代守歲沿襲隋代的舊習,詩人以此影射唐代宮廷生活的奢靡。守歲:舊時風俗,在陰曆除夕的晚上不睡覺,等待新年天明。

消息東郊木帝回,宮中行樂有新梅。

沉香夾煎為庭燎,玉液瓊蘇作壽杯。

遙望露盤疑是月,遠聞鼉鼓欲驚雷。

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

消息東郊木帝回,宮中行樂有新梅——這兩句是說:春天到來的消息剛剛從東郊傳回,宮裏行樂已有新梅可賞了。東郊:古代立春之日,天子親自率領公卿諸侯等迎春於東郊。木帝:即太皞,傳說中古代東夷族首領,以木德王,故稱“木帝”。司掌孟春(春天第一個月)。

沉香夾煎為庭燎,玉液瓊蘇作壽杯——這兩句是說:以沉香、夾煎作庭院中照明的火炬,玉液瓊蘇當作祝壽的酒。沉香:一種名貴香料,主產地越南。夾煎(jiàn):又名“甲煎”,一種香料。庭燎:古人用於庭院中照明的火炬。玉液瓊蘇:甘美的漿汁或美酒,傳說人飲後能升仙。壽杯:祝壽時用的酒杯,此處指酒。

遙望露盤疑是月,遠聞鼉鼓欲驚雷——這兩句是說:遠遠看到承露盤以為它是月亮,遙遙地聽到鼉鼓聲像是天上打起的驚雷。露盤:承露盤。漢武帝於建章宮築神明台,立銅仙人舒掌捧銅盤承接甘露,希望飲用後能長生不老。《漢書·郊祀誌上》:“其後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顏師古注:“《三輔故事》雲:建章宮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飲之。”鼉(tuó)鼓:用鼉皮蒙的鼓。鼉,即揚子鱷,俗稱“豬婆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