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又想到,即使沒有工具,沒有人手,是不是可能用一棵大樹的樹身做一個熱帶土人所做的那種獨木舟呢,我覺得這不但是可能的,而且很容易。一想到這一層,我頓時非常高興。我覺得比起任何黑人或印第安人來,我有許多有利的條件。我完全不去考慮,比起印第安人來,我也有一些特別不利的條件,就是當我把它做成以後,沒有人手幫我把它弄下水去。這一種困難,在我來說,比起印第安人的缺乏工具,是更難克服的;因為,假使我能在樹林裏找到一棵大樹,費了很大的勁把它砍倒,用我的工具把它外部砍成小舟形狀,把它裏麵燒空或鑿空,做成一隻小艇,假使這些工序通通做完了,仍然不得不把它擺在原來的地方,無法使它下水,那又於我有什麼好處呢?

顯然,隻要我在做這隻小船的時候稍稍考慮一下我的環境,我就會立刻想到下水的問題。可是,我的全副心思都集中於坐著小船去航海,再也不去考慮怎樣使它離開陸地的問題。而實際上,就船隻的性能來說,要它在海裏走四十五英裏,實在比叫它在陸地上移動四十五英寸,浮到水裏還要容易些。

於是我就像一個沒有頭腦的傻瓜一樣進行造船的工作。我對於這個計劃非常滿意,再也不去研究一下它是否可以實行。其實我並不是沒想到過下水的困難,不過我對於自己的懷疑總是用這種愚蠢的答案擋回去:“讓我先把它做成了再說,做成之後,我敢保證一定可以想出個什麼辦法來解決它。”

這是一個最荒謬的辦法,但我心裏已著了迷,便不顧一切地去進行工作。我砍倒了一棵杉樹。我相信連所羅門造耶路撒冷的聖殿時也沒有用過這樣大的木料。在靠近樹根處,它的直徑是五英尺十英寸,在二十二英尺的末端,它的直徑是四英尺十一英寸,然後慢慢細下去,分成一些枝子。我費了無數的勞力,才把這棵樹砍倒。我花了二十二天的工夫去砍它的根部。又花了十四天的工夫,使用了大小斧子和一言難盡的勞力,才把它的樹枝和它那四麵張開的巨大樹頂砍了下來。然後,我又花了一個月的工夫把它刮得略具規模,成為船底的形狀,使它可以船底朝下浮在水裏。又花了將近三個月的工夫把它的內部挖空,把它做得完全像一隻小船。我做這一步的時候,並不用火去燒,隻用槌子和鑿子把它一點一點地鑿空,一直把它鑿成一個很體麵的獨木舟,其大可以容納二十六個人,因此可以把我和所有的東西裝進去。

我完成這個工程之後,對它非常滿意。這隻小船實在比我生平所見到的任何用整樹做成的獨木舟都大得多。不用說,這是煞費心思的。假如我能把它弄下水去,我毫無疑問地早就從事於世界上最瘋狂的、最不近情理的航行了。

但是,一切使它下水的計劃都使我失望了,雖然這些計劃費了我無數的勞力。它所在的地方,離水至多不過一百碼左右;可是,第一個障礙就是,從那裏到河邊是一個向上斜的土坡。為了掃除這個障礙,我決定把地麵掘平,掘成一個向下斜的土坡。我立刻動手去進行這項工程,並且吃了不少的苦頭。(可是,在脫離大難的希望擺在眼前的時候,誰又在乎這些苦頭呢!)不料這項工程完成以後,這個困難克服之後,我的情形依然如故,因為我完全沒法挪動這隻獨木舟,正像我沒法移動那隻小艇一樣。

我既無法使獨木舟下水,便把現場的距離量了一下,決定開一個船塢或是一個運河,把水引到船底下來。於是我又動手去做這個工作。可是,當我著手去進行這個工作,並且計算了一下應該挖多麼深,多麼寬,以及怎樣把挖出來的泥土運走的時候,我竟發現,以我一個人的力量來做,至少要做十年或十二年才能完工;因為河岸是這樣高,從頂上算起至少有二十尺。因此我隻好把這個計劃放棄,雖然心裏非常不甘願。

這件事使我非常傷心。我現在才明白——雖然已經晚了——開始做一件事的時候,若是不預先計算一下需要多少代價,若是不預先對自己的力量做一個正確的估計,就真是太愚蠢了。

正在進行這項工作的期間,我結束了來到島上的第四年。我以和過去相同的虔誠和欣慰心情度過了我的紀念日。由於經常研究和認真實踐上帝的語言,又由於上帝的恩賜,我的認識已經與過去大不相同了,我對於事物的看法也完全兩樣了。我現在已經把世界看成一個很遙遠的東西,我對於它已經沒有什麼關係,沒有什麼期望,沒有什麼要求了。總之,我同它實在不發生任何關係,而且以後也不見得會發生任何關係。因此,我對它的看法,大約就同我們將來離開人世以後對它的看法差不多,把它看做一個曾經居住過,但是已經離開了的地方!我大可以用亞伯拉罕對財主們說的那句話,對它說:“你我之間,有一道深淵。”